再三檢查過簡歷，確認基本信息和工作成果都沒問題后，我終于點擊了保存，然后將它發給了幾家我早就物色好的公司。

長舒一口氣，我起身去接水，卻發現蘇雨還在電腦前抓耳撓腮。

“晴朗，你的簡歷已經搞定了？”

“我都投出去了。”我說，“之前的年級大會上，輔導員不是有推薦一些企業嗎？我就從里面選了幾個合適的。”

大二的第二個學期，院里開始鼓勵我們去一些互聯網公司實習，用來經驗積累。雖然并非強制，但召開兩次動員會后，八成學生都開始寫簡歷，篩選公司，我自然也不例外。

經過自己的挑選，外加顧言的幫忙，我最終選擇了三家不是很出名，但氛圍和項目都符合我期望的互聯網公司。無論收到哪一家的offer，我都能開開心心去實習。

蘇雨一臉羨慕：“早知道當初我也去競選學生干部了，不至于現在簡歷沒內容可以寫。”

我把自己的簡歷發給她做參考，然后下樓去食堂吃飯。

剛走到食堂附近，便遠遠聽到一道女聲，語氣里帶著強烈的不滿：

“那個改進方案完全是我想出來的，你為什么要用在你的面試上？要不是我反應快，臨時又想了一個，二面我就要被刷了你知道嗎？！”

說話的是住我隔壁的趙蓁，而站在她面前一臉賠笑的，則是她的男朋友謝宇。

聽她這么說，謝宇笑容有些勉強：“這不是沒刷嗎？而且我也不是故意的，主要是當時被問懵了，腦子里只能想到你說的這個——”

“我當時問你準備得怎么樣了，你說沒問題，這就是你的沒問題？你自己寫的方案沒背下來，反而背了我的？”

“你干脆直接說我偷你的好了！”

也許是趙蓁語氣中的諷刺太明顯，謝宇也沉下臉來：“一次面試而已，還不是正式工作，你有必要這樣猜忌我嗎？趙蓁，我是你男朋友，不是你的敵人！”

我恍然大悟。

之前就聽趙蓁提起過，她想去實習的公司，是國內互聯網行業的龍頭企業，每年招進去的應屆生，年薪沒有低于三十萬的。實習生薪水300一天，還另有餐補和交通補助。

這樣的企業，面試難度自然也不低。

趙蓁不屑地冷笑了一聲：“別告訴我你忘了，他們公司原本只打算招一個實習生。如果不是我表現超常被破格錄用，你猜現在收到offer的人會是誰？”

聞言，謝宇的臉色立刻變得蒼白起來。

大二開學后，趙蓁和謝宇就成了我們學院、甚至整個D大著名的模范學霸情侶。

原因很簡單，在剛剛結束的大一學年里，這對情侶的成績分列我們年級一二名。

都拿到了國家獎學金不說，他們合作搗鼓出來的一個算法模型，還成功拿到了全國大學生編程大賽的金獎。

消息傳出來之后，學校又額外跟教育部申請了兩萬的研究經費，用作獎勵。

錢發下來那天，趙蓁請附近幾間寢室的人吃冰淇淋，一人一只可愛多。

我分到的是最愛的海鹽焦糖味，原本以為是碰巧，結果趙蓁說，她記得我喜歡吃什么，特地買的。

實際上，我和她雖然住隔壁，但卻并不是很熟。她居然記得這個，我還挺感動的。

吃著冰淇淋，我順口問起那個金獎的事，趙蓁的神情卻并不愉快：

“寫成的論文，我才是第一作者；還有那個算法模型，雛形是我想的，后期幾次決策性調整也是我來做，可是獎學金發下來，竟然是平分的。”

我半開玩笑地說：“那可是你男朋友誒，還要計較嗎？”

沒想到，趙蓁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當然要計較。愛情是愛情，學術是學術，怎么能混為一談？”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之前就有人跟我提過，這段戀情的開始，是謝宇主動追求趙蓁；而在一起之后，也確實是男方遷就多，看起來愛得更深。

謝宇顏值高，又是校籃球隊的，據說，隔壁環生學院的系花曾經主動示愛，卻被他拒絕了，還說自己更喜歡知性美女，比如趙蓁那樣的。

趙蓁也的確有一副清冷的眉眼，人瘦瘦高高，再加上性格緣故，看起來不是那么平易近人，但她在謝宇面前卻總是溫和柔軟的。

有一次我去圖書館查資料，正好看到謝宇趴在電腦前睡著了，趙蓁居然從書包里拿出一張薄毯，蓋在了他身上。

她低頭注視謝宇的目光那么溫柔，就好像在看著自己的世界。

正因如此，不管別人怎么八卦他倆之間的不平等，我都覺得趙蓁的喜歡不比謝宇少。然而她今天這番話，卻讓我心頭第一次產生了懷疑。

思考片刻后，我委婉地向趙蓁提出了我心底的疑惑。

她動作一頓，看著我輕輕嘆氣：

“晴朗，如果你付出了80%甚至更多的勞動，卻只能拿50%的報酬，你就懂我的感受了。更何況，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趙蓁沒有具體說，她終究還是護著男朋友的。

但我還是從別的渠道那里，意外獲悉了有關金獎的真相。

是顧言告訴我的。

當時趙蓁要借用高運行內存的計算機設備，所以幾乎整天泡在學院的實驗室里，顧言在隔壁寫算法，正好看到過她幾次。

趙蓁跑來跑去地進行調試、嘗試優化，而謝宇的主要工作就是記錄數據，以及幫趙蓁修改一些簡單的參數和bug。

“就像導師和助理的關系，”顧言說，“那篇論文也是那女生一個人寫的，她男朋友只提供了一些統計圖和結果圖。她說80%，已經很給他留面子了。”

我瞬間心情復雜。果然，看上去完美得不切實際的愛情，背后都有它不為人知的缺陷。比如這對，看上去是珠聯璧合旗鼓相當，可真相……確實難說。

“但那個男生好歹也是我們年級第二，平均分只跟趙蓁差了不到兩分。”

“那只能證明他適合考試，不能證明他適合學術研究，”顧言微微勾起唇角，“更何況，考試這件事，能操作的地方太多了，究竟適不適合，那可不好說。”

我總感覺他話里意有所指，但顧言這種純直男，怎么可能做這種背后內涵別人的事？我堅信，自己一定是過度理解了。

幾天后，謝宇突然找到我，說他想給趙蓁一個驚喜，慶祝兩人在一起二百天紀念日，同時感謝趙蓁在那個項目上對他的幫助。

“晴朗，你應該是蓁蓁最好的朋友了吧？”

我跟他壓根兒不熟，突然叫這么親昵，心里十分奇怪。強壓下這股念頭，我否決道：“都是同學，最好的朋友談不上。”

“蓁蓁她性格不是很好，脾氣也大，你們多包容。唉，我早就說過她了，這樣容易沒朋友。”

我實話實說：“其實我覺得她挺好的，上次還請我們吃冰淇淋了。”

謝宇長舒了一口氣：“看來她終于把我的話聽進去了。我就說，人不能太自我自私，應該和周圍的同學好好相處……”

不知道為什么，我從他語氣里聽出了一種父親教育女兒般的語重心長，心里略感不適。還好謝宇及時另起話頭，說起讓我幫忙的具體事宜，我也就把想法拋諸腦后了。

其實很簡單，就是趁趙蓁不在，把一束花和一封厚厚的信放在她寢室桌面上。謝宇說，因為一些小誤會，趙蓁在和他冷戰，所以只能靠我了。

他準備的花是一束混合了桔梗和茉莉的百合花，我將其和信封一起放在趙蓁桌上的第二天，他們倆就和好如初了。

后面一直風平浪靜的，所以我萬萬沒想到，他倆竟然會在幾個月后，在公共場合爭執起來。

趙蓁目光一轉，看到我之后，竟然遠遠地叫我：“晴朗。”

別無他法，我硬著頭皮走過去，趙蓁挽起我的胳膊：“我要和晴朗去吃飯了，你先回去吧。”

說完，她挽著我頭也不回地向食堂走去。我回頭瞟了一眼，謝宇站在原地，面沉如水，半天都沒有其他動作。

在食堂的角落找了個位置坐下，趙蓁在我對面安靜了幾秒，忽然抬手捂住了臉。

斷斷續續的抽泣聲穿過嘈雜的人聲傳入我耳中，有眼淚從趙蓁指縫中流出來，一滴一滴砸在桌面上。

我頓時慌了，從口袋里拿出紙巾，手忙腳亂地安慰她：“別哭啊，有什么事好好說，說不定他也不是故意的……”

在所有人眼里，趙蓁一直是嚴肅的冷美人，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表露出如此明顯的情緒，不由十分心疼。

趙蓁攥著紙巾擦了擦眼淚，努力平靜下來，跟我講了她和謝宇吵架的原因。

為了成功被想去的公司錄用，趙蓁提前做了很多功課。整理成績單和獲獎記錄，還特別針對該公司去年推出的一款知識算法做了改進方案。

為了確保現場表現萬無一失，她還對著謝宇模擬演練了好多遍面試。

沒想到，面試當天，趙蓁講完自己的方案后，面試官卻一臉嚴肅地告訴她，她的想法和昨天來面試的男生一模一樣，而且兩人簡歷上提到的金獎記錄也是同一個，并問起兩人關系。

最初的慌亂過后，趙蓁很快冷靜下來。她先點明了她和謝宇的關系，接著又指出這個方案也是兩人一起商討的結果，最后又臨時提出了另一個方案。

見她坦然無懼，思路清晰，面試官這才緩和下來。

最終，在已經給謝宇發了offer的前提下，公司還是決定破格錄用她。

“我不是不愿意他用我的方案，再想一個也不難。可是他為什么不跟我提前說一聲，甚至連他也要應聘這家公司的事，都沒有告訴我，還騙我說他投的是另外一家？”

在我看來，謝宇這事做得相當不厚道。

就算是普通朋友，這么藏著掖著，還用別人的成果為自己謀求利益，都是自私自利，更何況他們還是情侶。

不過很明顯趙蓁的心情更偏向于傷心失落，而不是憤怒，我也不好多說什么。吃過飯后和她回寢室時，她的情緒已經平靜許多。

“謝謝你陪我，晴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無意中見到她脆弱一面的緣故，那次之后，我和趙蓁的關系親近了許多。

走得近了，我才發現她并非大家說的不近人情；相反，她甚至非常樂于助人。

我收到夢想公司的面試通知之后，趙蓁專門幫我做了面試培訓，這幫了我大忙，讓我直接拿到了三家公司的offer。

蘇雨的簡歷寫得一團糟，趙蓁還抽出一下午時間，幫她改完了簡歷。

為了表示感謝，我和蘇雨請趙蓁吃飯，卻在餐廳里碰上了謝宇。比起上次見到，他瘦了不少，神情也有些憔悴。

“蓁蓁，你不回消息，也不肯見我，我只能找到這里來了。”

謝宇一臉誠懇：“我真的是大腦一片空白，就下意識背了你的方案；瞞著你去面試，就是覺得自己沒什么可能被錄用，怕你覺得我沒用……

蓁蓁，你知道的，我沒有你優秀，家境也沒你好，我只是想等到畢業以后，給你更好的生活……”

他言辭懇切，情緒飽滿，說到最后都帶了點哭腔。我覺得這個演技有點浮夸，轉頭和蘇雨對視了一眼，她的神情也很微妙。

然而，一向清醒理智、頭腦冷靜的趙蓁，像是突然被愛情蒙蔽了雙眼。她嘴唇輕顫了兩下，聲音柔軟下來：“算了，我沒有怪你。”

趙蓁和謝宇又和好了。

蘇雨出去打聽了一圈，回來就跟我分享：

“聽說謝宇是農村戶口，家在西部小村里，領著低保，還有好幾個兄弟姐妹。這個家境，怪不得他扒著趙蓁不放呢。”

趙蓁跟我們說過，她父母都是律師，雖然親情寡淡，但卻衣食不愁。也許正因如此，她才總是在謝宇的感情攻勢下心軟吧。

五月，幾門專業大課的考試結束后，只剩下幾門收尾課程，之前收到offer的人陸陸續續開始了實習，我們也不例外。

由于我被分到了公司的新部門，所以有幸和趙蓁他們在一個科技園區工作。這個科技園占地面積巨大，坐落著無數互聯網公司，號稱N市的硅谷。

園區離學校不太遠，所以我們平時還是住在寢室。我每天早上和趙蓁結伴同行，一直走到園區門口才分開。平時上班，也會偶爾在微信上聊聊天。

我在公司做的是產品助理，大部分時間就是在整理文檔、測試功能；而趙蓁和謝宇，由于面試時的優秀表現，被分到了新項目部，一個做算法工程師，另一個則是后臺工程師。

有天中午，我和趙蓁、謝宇在園區食堂吃飯，忽然有個女人走過來，站在謝宇面前。她穿了條藍色碎花裙子，笑靨如花。

“小謝，吃飯呢？”女人說，“吃完了快點回來找我，繼續講早上的程序啊。”

謝宇有些為難地看了趙蓁一眼：“彤姐，我吃完飯打算陪女朋友去湖邊走走……”

“愛情重要還是工作重要啊？”彤姐的笑容一下子淡了，“小趙也是公司員工，她能不知道這個項目的重要性？運維那邊明天就要方案了，你不跟我講清楚，我怎么寫？”

趙蓁淡淡道：“你去吧，有晴朗陪我就可以了。”

“好吧，彤姐，你先走吧，我吃完飯就回去。”

謝宇話音剛落，彤姐竟然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叫什么彤姐啊，我也比你大不了幾歲，叫子彤就好了。我坐這兒等你，你趕緊吃，吃完我們一起回去。”

謝宇加快速度，三兩口扒完飯，然后和彤姐一起離開了。兩人的背影肩并著肩，挨得很近，看上去格外親密。

我坐在原地，遲疑著問：“那位是……”

“項目經理，張子彤。”趙蓁垂下眼睫，“她特別器重謝宇，平時有什么事都會先找他。”

“不至于吧，你們不是剛實習了半個月嗎？”我一臉迷惑，“她就不怕謝宇搞砸了？”

“怕什么？有她兜底呢。再說了，人家是為了報答謝宇的救命之恩。”

原來，他們剛開始實習沒兩天，謝宇就和張子彤一起遭遇了一場電梯事故。據說當時電梯里一片漆黑，張子彤撲進謝宇懷里，感受到了被保護的安全感。

“據說……據誰說的？”我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

“當然是張子彤本人。”

張子彤是研究生畢業，又和部門領導是親戚，剛進公司不到兩年就挑起大梁，做了雙A級項目的項目經理。

她年輕漂亮，又才貌雙全，據說公司里有不少男性都對她有好感。

但是，在一群禿頭程序員里，張子彤顯然相中了身材長相更優越的謝宇，即使知道他已經有了女朋友。

原本每天下班后，我和趙蓁謝宇會一起坐地鐵回學校。但這天下午，我在趙蓁公司樓下等了很久，才見她急匆匆地跑下樓，神情并不愉快。

“你怎么了？謝宇呢？”

趙蓁咬了咬嘴唇：“他寫的程序出了問題，被留下來改bug了。張子彤讓我不用等他，等改完之后她開車送他回學校。”

回去的地鐵上，趙蓁告訴我，張子彤是個很聰明且有分寸的女人。她從來不把矛頭對準趙蓁，而是通過工作、發展等方方面面的誘惑，一點一點動搖著謝宇的信心。

“這才多久，就動搖了？”我感到匪夷所思，“男人的忠誠度也太脆弱了吧？”

“他現在還沒有動搖，還只是把張子彤當同事而已，也沒有出格行為。但未來會不會，我也不確定。”

我安慰趙蓁：“我們的實習再有兩個月就結束了，等回了學校，就不用再操心這種事了。”

睡前，趙蓁突然在微信上找我：“如果我已經開始寄希望于外界，用來維持這段感情，是不是說明我已經沒有信心了？”

我察覺到她情緒不對，忙問怎么了。

“晴朗，我想出去走走。”

時間已近十一點，馬上要熄燈鎖樓門了，不過好在我這里有備用鑰匙。略一猶豫后，我很快換好衣服爬下床：“走吧。”

夏夜晚風吹拂耳畔，合歡樹開了滿樹花朵。我和趙蓁并肩走到東門口，她忽然停下腳步，說：“我剛才就是在這里碰到了謝宇和張子彤。”

“什么？！”

趙蓁說，她剛才來這邊的超市買水，正好碰上張子彤送謝宇回來。兩人在校門口下了車，并未立刻告別，反而說了很久的話。

臨走之前，張子彤還往謝宇手里塞了個什么東西。因為天黑，這兩人并沒有看到一旁的她。

而自從開始實習后，由于公司事務繁多，謝宇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時時刻刻注意她的情緒和動向。

趙蓁自己也很忙，原本可以體諒這種忽略，直到她發現謝宇開始逐漸把注意力用在別人身上。

前幾天，張子彤過29歲生日，謝宇居然給她定了個蛋糕。趙蓁問起，他還振振有詞：

“我也是為了咱倆的將來著想，項目考評最終由她拍板，萬一她給你實習期評價打低分，那該怎么辦？”

“可是，”趙蓁的語氣里透著顯而易見的失落，“他甚至沒給我買過一個蛋糕……”

原來，趙蓁和謝宇在一起一年多，對方送給她的禮物卻只有一疊手寫信，還有幾束自己搭配的花。

相反，趙蓁送了謝宇不少東西，衣服、鞋子、手表，甚至還有之前的編程大賽金獎。

而謝宇能考到年級第二，也要多虧趙蓁劃了重點的筆記，以及考前事無巨細的補習。

這對模范情侶背后的真相，竟然是這樣。

我想起之前顧言說過的話，沒忍住勸道：“如果是這樣，其實一直是你單方面在遷就和付出啊，為什么不分手呢？”

這個問題并沒有得到趙蓁的立刻回復。我轉頭去看，她眼中有晶瑩的光芒一閃而過，像是眼淚。

“那是因為，我前20年人生中所有的溫暖和浪漫，都來自于這個人。”

趙蓁的父母都是律師，干這行的人，高薪卻忙碌。她父母也都屬于那種淡漠的人，因此趙蓁的成長環境中，從來不缺錢，卻很缺關愛。

不是沒有其他人追求過她，而她選擇謝宇的原因，僅僅是因為他的追求并不是靠錢，而是無微不至的關心，和體貼至極的浪漫。

趙蓁成績好人漂亮，她不缺錢，不需要學術彌補，只需要全心全意的愛。正因如此，她一直覺得謝宇是那個對的人。直到她深陷進去，才發現并非如此。

雖然嘴上說著“學術是學術，愛情是愛情”，但她卻很難真的和謝宇分手。有的時候她也能理解，畢竟謝宇出身貧窮，一家老小都要靠他養……

我越聽越不對勁：

“等等，他出身貧窮不貧窮和你沒有關系啊！蓁蓁，你是在談戀愛，不是在養兒子。

我見到的上一個給幾片紙就高興，還主動幫人做作業的，還是我表嫂對我侄子呢！”

說完我就覺得這語氣有點過分，連忙跟趙蓁道歉。她搖搖頭：“沒關系，晴朗，你讓我想想吧。”

接下來的時間里，謝宇漸漸地開始不跟我們一起吃午飯了，據說張子彤非常器重他，都是中午帶著他去茶水間，和幾個管理層一起吃飯。

趙蓁跟我說起這件事，語氣已經平靜許多。偶爾我還會在學校里碰到他們兩個人，明明牽著手一起走，卻已經不復之前的親密無間。

六月底，學校安排了最后幾門課的考試。考慮到學分和獎學金問題，趙蓁跟公司請假，在學校圖書館泡了一周多，直到最后一門考完，她才重新回去實習。

沒想到，僅僅只是這十天的時間，整個部門對她的態度卻有點變了。

周例會上，張子彤指出，由于趙蓁的請假，原本交給她的研發工作只能平分給其他同事，但由于大家工作都已經排得很滿，所以進度便被整體延后了幾天。

“我要考試。”

趙蓁說完，張子彤就笑了：

“我知道，你們還是學生，學習為重。但據我所知，剩下幾門考試并不是那么重要，至少，不值得你請這么久的假去復習。雖然你們只是實習生，但也是公司的一員。”

她話說得并不算重，但責問的意圖已經很明顯。話音剛落，趙蓁就猛地抬起頭，看向另一邊坐著的謝宇。

謝宇避開她的眼神，低聲說：“最主要的幾門課的確在五月考完了……不過趙蓁一直都是年級第一，肯定想保持這個名次……”

“知道你幫你女朋友說話，但沒平衡好工作和學習，就是個人能力問題。”

散會后，趙蓁把謝宇攔在樓梯間，面無表情地問：“是你告訴她的？”

“蓁蓁，因為項目進度耽誤了，我只是隨口提了一句。”

“隨口提了一句？”趙蓁聲音發冷而尖銳，“你只是隨口一提，張子彤就能抓住我的錯誤不放——我們只是實習生，難道她真的把項目進度的重擔壓在我身上不成？”

“話不能這么說。公司很少招實習生，一般給的名額都是為了培養未來的正式員工。”

謝宇不贊同地看著她，“蓁蓁，我很早就想說了，自從開始工作之后，你越來越不理智。我和彤姐只是同事關系，你卻總是無端猜測。”

謝宇從沒用過這種語氣對她說話，趙蓁有些失控：“她對你什么心思，你真的不清楚嗎？在我面前裝什么呢？”

“趙蓁，你還是冷靜一下吧。”

謝宇冷下聲說完這句，扭頭便推門走了。趙蓁靠在墻上怔了片刻，深吸一口氣，卻在出門的下一秒，看到了幾步之外的張子彤。

茶水間就在樓梯間旁，張子彤端著一杯咖啡，對她露出了勝券在握的微笑。

一周之后，趙蓁才把事情告訴我。我氣得要命，當場就跳起來罵了謝宇一句臟話。要去找他算賬，卻被趙蓁攔了下來：“算了晴朗。”

“怎么能算了？這男人要不要臉啊！用了你的方案進公司，還想踩著你上位。”

我忍不住說了兩句重話，“還有那個張子彤，她比我們大了七八歲，難道就一點道德觀念也沒有？別人的男朋友也要搶？”

趙蓁看著我，無奈地苦笑。

才大二的學生，面對社會人士的各種手段時，我們的確無力招架。就算趙蓁是D大有名的優等生，但放在職場里，她就是個嚴重缺乏實踐經驗、尚還在學習的學生。

這樣的身份，既沒有話語權，也沒有分量。

“也許學院鼓勵我們去實習，就是希望我們能認清這一點吧。”最后，趙蓁說，“我也該好好提升自己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趙蓁不再跟我一起下班，因為她幾乎每天都要加班到八點以后。暑假過半，三個月實習期馬上結束，我的工作已經走到了收尾交接的階段。

這天下午，我正在公司做PPT，顧言忽然在微信上發來一張截圖。是一個知乎提問：學霸女同學和職場精英女同時追求我，我應該選哪一個？

提問人是剛注冊的小號，主頁一片空白。

他在下面詳細描述了兩個人的情況：

學霸是他同級同學，父母職業優越，自己也優秀，能在學習上幫助他；

而職場精英女則是他的領導，承諾畢業以后會讓他跟著自己做項目，年薪至少四十萬。

他甚至還拉了個表格，把兩人的年齡、顏值、身高體重、父母階層、人脈關系都做了對比，最后補充了一句，精英女有車有房。

底下點贊最高的回答是：走上社會你就發現學霸毫無用處，要選就選精英女。

我目瞪口呆：“這……說的是趙蓁吧？”

顧言回我：“是。我之前就跟你說過，真相究竟怎么樣，那可不好說。”

看到這個提問，我就明白，真相已經很明顯了。

從一開始，謝宇追求趙蓁，就不是因為愛情，只是他權衡利弊之后，認為趙蓁是能給他帶去最多好處的女朋友。

而當張子彤出現后，他又開始重新權衡，并試圖在比較后選出對自己更有利的那一個。

回想起來，之前他和趙蓁冷戰，請我幫忙時說的那些話，也是為了隔絕趙蓁從其他人那里得到友善的可能，從而方便他繼續控制她。

明明只是個大學生，卻已經世故得像個圓滑的中年人，再聯想到他和趙蓁談戀愛時幾乎一分錢都沒花過，我不由感到一陣惡心。

我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張圖發給趙蓁，因為她一定會傷心。沒想到下班后，我剛走出公司，便看到趙蓁抱著一個箱子在樓下等我。

我很詫異：“蓁蓁，你今天不加班嗎？”

趙蓁眼圈微紅，唇角卻帶著勉強的笑意：“我的實習結束了。”

連著加了二十天班，趙蓁和謝宇參與的項目第一階段終于結束。

下午兩個人進行了實習終期答辯，卻在答辯后突然得知，公司想簽一個人寒假繼續過來實習，畢業后直接轉為正式員工，但只能簽一個。

最終，在張子彤的強烈推薦下，公司簽下謝宇，放棄了趙蓁。而答辯結束后，謝宇便對趙蓁提出了分手。

我沉默了一會兒，終于下定決心，把那張圖打開，遞到趙蓁眼前。她一目十行地掃過去，嘴唇顫抖了幾下，手里的箱子滑落在地上，砸出重重的一聲響。

趙蓁難得頹唐了好幾天，好在這是暑假，不用上課。我一直陪著她，才發現她是真的很克制，連酒都沒想到要喝，只是單純地在難過。

于是這天下午，我從學校超市買了一打啤酒回來，要和趙蓁不醉不歸。

“你沒有試過放縱嗎？”我拉開一罐酒，遞給她，“今晚徹底喝醉，明早起來，就不會有那么難過了。”

“真的嗎？晴朗，其實我這兩天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打住，你沒錯。”我認真地看著她，“這明明是謝宇的不對，你為什么總想著從自己身上找問題呢？”

“但他一開始對我挺好的——”

“他是有目的的，因為他想從你身上得到什么，比如你的復習筆記，你的科研成果。這種好，又廉價又自私，完全是為了他自己。”

趙蓁愣愣地看著我。或許是因為從沒喝過酒，剛下肚半罐，她眼中已經染上了一點朦朧的醉意。

“蓁蓁，我知道，因為你父母的關系，你需要在成年后彌補自己曾經缺失的愛。

但這種愛不應該來自于別人，而應該來自你自己，知道嗎？愛情是很脆弱的，所有他人關系都是脆弱的，我們最終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我爸媽以前工作忙，沒空管我，我就自己玩，一個人去旅行。你成績又好，人又刻苦，可你把自己繃得太緊了。

你需要娛樂和放松，比如喝醉一場，或者去聽一次音樂會。蓁蓁，人最極致的溫暖和浪漫，都來自于對自己的愛。”

說完這句話，我們就一起醉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時，趙蓁告訴我，她的心情果然已經放松許多。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和她一起去逛街，買了很漂亮的碎花裙子，還有高跟涼鞋；

蘇雨生日那天，我們還一起去吃了粥底火鍋；

趕上N市的夏日音樂節，路書影給了我兩張票，我便和趙蓁一起去了。

在燈光和晚風中跟著全場一起蹦迪時，我在這個學霸冷美人臉上看到了最燦爛的笑意。

“晴朗，下次我還要來！”趙蓁說，“要是你沒空的話，我就自己來！”

我打了個響指：“bingo！恭喜你，已經可以自己挖掘快樂了！”

暑假結束，開學后，其他人陸陸續續返校，有人暗中跟我說，覺得趙蓁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我笑得十分開心：“因為她現在，再也不用從別人廉價的愛情里獲得快樂了。”

這中間還發生了一件事，趙蓁通過項目組的聊天記錄聯系到張子彤，把那張截圖發給了她。

“精英女”很快回復道：“我原本也沒打算和他認真，談個戀愛玩玩而已。不過既然他敢這么給自己明碼標價，那我也不用客氣了。”

后來，便聽說謝宇給公司做的項目代碼出了差錯，公司取消了和他的后續實習合同。

被張子彤拉黑后，不甘心的謝宇又想回過頭找趙蓁，卻被她當著面撕了信封，然后她一個人開開心心看電影去了。

趙蓁把這件事情告訴我的時候，我簡直覺得通體舒暢。

想拿愛情謀求利益的人，最終也只能落得人財兩空、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場。

他活該。

尾聲

為了感謝那張截圖，我順便把這件事告訴了已經在學校讀研一的顧言。

聽我感慨完愛情的脆弱與不靠譜，顧言沉默半晌，忽然說：“其實……也有靠譜的。”

“啊？”我愣怔著抬起頭看向他，聽到他一貫冷清的聲音里，帶了絲不能輕易察覺的緊張，“許晴朗，那如果有人寫信跟你表白，你會同意嗎？”

我想了想：“不會，我愛學習，學習愛我，暫時不想談戀愛。”突然察覺到什么，我笑嘻嘻地湊近他，“怎么了顧言，難道有人寫信跟你表白了嗎？是誰？答應人家呀。”

他神情忽然冷淡下來，低聲說了句“沒有”，轉頭離開了，留我一個人怔怔站在原地。

……真是個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