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發覺有人到訪。
提起刀毫不猶豫抵在來人面前,只聽聲嬌呼。
是姜姝淼。
“是你?”
我收起刀,看著她向我欠身行禮:
“妾不請自來,多有打擾,望君見諒?!?
“營中有章,宵禁時間,不得無故夜行?!?
我看著她,神色淡漠。
她連忙解釋,楚楚可憐:
“妾只是來答謝將軍搭救之恩?!?
我心疑慮,她這話使我有些聽不明白。
“妾與家人失散,被土匪所擄,若不是將軍解救,妾恐怕早已失了清白,人首兩處。”
說罷,她低聲啜泣。
梨花帶雨的模樣著實令人心生憐愛。
可我并未救過她。
去往徐州的路上,的確順手剿了匪徒的幾支隊伍,但是并未見過她。
“你認錯人了?!?
“救你的不是我。”
我直接回絕她的道謝。
干脆利落地讓她有些許詫異。
她小心翼翼地瞧了我幾眼,似在確認,卻又無果。
可見我態度堅決,不由開始動搖:
“那應是妾一時走眼,白日見君的背影,頓覺熟悉,還以為是您?!?
“無事便離開。”
我立即下逐客令。
“妾多有叨擾,望君莫怪!”
說著,她步履匆匆離開。
我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壓抑的羨慕、悵然乃至嫉妒噴涌而來。
瞬間侵占我的全部心神。
我終于見到了養母口中心心念念之人。
我素未謀面的雙生姐姐。
當朝宰相姜世靖嫡女,京都第一佳人——姜姝淼。
我看了看自己黝黑粗糙的手掌,虎口數不清的劃痕,自嘲一笑。
有誰會相信,我倆會是一母同胞呢?
連我自己都不信。
或許,讓青褚延認為救命恩人是個美人沒準是個好事。
他倘若知曉與他同眠共枕的是個滿身疤痕的糙女,怕是惡心個半死。
接連幾日,我總能在褚青延的帳外見到姜姝淼的身影。
“青延,我今日熬了銀耳蓮子羹,你……”
我和褚青延正在商討作戰計劃,就聽到進門的姜姝淼聲音。
她看到我也在,腳步明顯變慢,
“趙大人也在啊。”
她朝我禮貌微笑,“我煮了銀耳蓮子羹,您也一起來嘗嘗吧。”
褚青延快步走過去接過她手上的瓷碗,動作自然,想來已經做過不止一次。
“對對,趙英洛,你來嘗一嘗,淼淼的手藝可好了?!?
他端著碗呼嚕一大口,笑得眼角饜足。
我看了看桌子上被他忽視的戰略圖紙,下意識將紙稿捏成一團。
“你們慢喝。”
攥著紙團走過他們身邊,
“下回商議還是去別處,你這保證不了安全?!?
我憋著氣,說話夾槍帶棒,含沙射影姜姝淼的隨意進入不合規矩。
她極其聰慧,花容失色沖褚青延解釋道歉:
“我我是不是耽誤了你們商談要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擔心熬好的湯羹涼了就不好吃了?!?
“沒事沒事,淼淼你別害怕。”
褚青延心疼得就差把人家抱在懷里安撫,他略有不滿地看了我一眼,
“趙英洛,你又嚇到她了,她是女子,就不能對她溫柔些嗎?”
呵,我怎么平時沒見你對下屬士兵這般溫柔好講話。
“軍令嚴明,一視同仁,你也一樣?!?
我態度強硬,可垂在身后的五指不由握緊成拳。
“你這冷面閻王,不懂憐香惜玉,成天規矩規矩,呆板無趣,怪不得沒有姑娘會瞧得上你!”
他被我氣得怒目橫眉。
“活該沒人愛!”
塵封的記憶瞬間爆破,面前的男人和記憶中的人臉重合。
“小雜種,小雜種,沒娘愛沒爹疼的小雜種。天天只有樹根吃,天天只配吃糞球!”
一群又一群的人圍著我,朝我扔石子,扔草根,唱著罵我的歌謠,嬉笑。
那一張張充滿惡意的稚嫩笑臉,宛若惡鬼索命。
幼小的我只能蜷縮身體呆在角落,反駁一次,他們打我一次。
“我不是雜種。”
“大騙子,我娘說你是河邊撿來的,別人不要的孩子?!?
“不,不是的?!?
“我娘很愛我的?!?
“那你還撿別人不要的東西吃!你是小乞丐!”
“哈哈哈——小雜種是個小乞丐?!?
“小乞丐!小乞丐!小雜種是個小乞丐!”
他們笑著,罵著,我緊緊抱著自己,頭埋在膝蓋間不敢看他們。
我好害怕。
我不是小雜種,也不是小乞丐,我只是……太餓了。
窒息的悲傷再次澎湃,我直視面前的男人,企圖扯扯嘴角笑一笑,可無論怎么用力,還是無法笑出來。
我已經許久未笑了。
不想多言,我轉身離開。
身后褚青延反倒急了:
“誒,你就走了?我們還沒確定路線!”
“等你處理好了私事再議。”
我走出營帳,在外停住腳步。
聽到里面姜姝淼嬌弱不安的聲音:
“趙大人是不是討厭我?”
“不會的,他,他就是這樣的人?!?
“可每次,我都感覺他看我眼神好可怕。”
“你別多想?!瘪仪嘌宇D了頓,“淼淼,你以后進來還是要提前通報一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