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劍氣沖宵殿。

此殿又名“功善殿”，主管賞功罰罪，道功發放，同時負責低階弟子的職位升降、調動。

殿主名叫陳績，出身天柱峰，大執事陶元慶。

由于此殿過于重要，又由群玉峰首座白虹大師，以及彩霞峰首座林道安，共同監管。

因此，劍氣沖宵殿，是新社和舊社角力最為激烈的一個部門。

天蒙蒙亮，全殿上下就興高采烈。

因為殿內運來了一大批靈藥和數千枚妖丹，數量是今年之最，根據百年前宗門頒布的《道功算策》——

劍氣沖宵殿發行的道功，必須能夠兌換同等價值的靈石或材料。

這一批材料，全部賣掉足以換得上百萬靈石，引得前來劍氣沖霄殿辦事的弟子們激動圍觀。

這些低階弟子小聲的、激動的議論著，自己還有多久才能積攢到五百道功兌換筑基丹？

仿佛只要努力，就能成功一樣。

這也是宗門長輩一直灌輸給他們的。

宗門公平，師長公正，千道閣公開。

筑基丹就在千道閣庫房中，只要努力修行，為宗門斬妖除魔，五百道功指日可待，必然能夠筑基成功。

類似的說法，在神劍山中流傳了千百年來，激勵了一代又一代的低階弟子。

也有人因為兌換不到筑基丹質疑過，抱怨過……

結果，發聲之人，要么無聲無息的消失，要么被斥責為妖言惑眾施以懲戒，要么察覺到危險自己選擇閉嘴。

而這些人中的聰明人，及時醒悟過來，拜入仙族門下，得以筑基成功，又轉頭開始為仙族搖旗吶喊。

然而這次，劍氣沖霄殿弟子卻沒有注意到，今天周圍的弟子明顯沒有以前活躍。

激動議論的人，也都是那些眼神清澈的年輕人。

更多的弟子，則在冷眼旁觀，眼神中甚至帶著仇視。

“陶師叔，這次斬魔殿在蒼原收獲挺大啊?！?

“是啊，一階妖丹足有四千多枚，二階妖丹也有兩百多?！?

“還有幾十株上百年份的紫蟬花呢，這得煉制多少筑基丹?。抗?！”

大殿一角，年輕的煉氣境弟子喜氣洋洋的將各種材料分門別類，然后當著一眾低階弟子的面，將其裝入玉盒。

陶姓師叔是筑基修為，陶家旁系，他正在處理那些珍貴靈藥，聞言大聲道：“起碼五六百枚！”

“再搜集一些其它主材，天機長老就會開爐煉丹。”

“未來十年之內，咱們神劍山，估計會多出四百名筑基修士！”

“哈哈，等我攢夠五百道功，就去千道閣申請兌換?！?

每當聽到說起筑基丹，周圍就會響起了熱烈的歡呼聲。

百藝殿天機長老的煉丹之術，雖然不及靈泉谷的梅玄機，但也不遑多讓，煉制出來的筑基丹品質極高，而且丹毒極少，是低階弟子眼中的第一神丹。

歡呼聲中，陶姓師叔卻是眉頭一皺。

他終于察覺到，周圍的歡呼聲不如以往響亮，甚至連以往的五分之一都沒有。

他跟年輕弟子互望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詫異，停住了表演。

這時。

一名四十余歲，相貌平平的中年人走了出來，眼神憤怒又冷漠的看著陶姓師叔，低吼道：

“騙子！即便我們積攢夠了五百道功，宗門也不會給我們筑基丹！”

“想要筑基丹，就只能給五大仙族當狗！”

“我們這些人，靈根低劣，連當狗別人都不要！”

“宗門為什么要騙我們，難道僅僅因為我們是凡人出身，就低賤嗎？”

極度憤怒之下，這些平日里逆來順受的低階弟子，完全不顧陶姓師叔身上的靈壓和越來越難看的臉色。隨著幾人當先開火，數百人開始一齊質問陶姓師叔。

“諸位師侄，發生了什么事情……”

陶姓師叔大聲詢問。

那名中年人走上前來，將一張卷起來的紙丟過去：“這是真傳親筆書寫，還請師叔給我等一個解釋?！?

“嘩嘩！”

陶姓師叔接過來，急忙將宣紙展開，一看上面加黑加粗的標題——【明明很努力了，筑基為何如此艱難？】

標題署名：張長青。

他心中忽地一驚，瞬間想起了此人是誰，他居然寫了這樣一篇大白話文章！難道是他蠱惑了這些低階弟子，讓他們有膽子來質問宗門，如今這數百名低階弟子洶涌宣泄，一個不好，就是大事。

陶姓師叔心中無比惱怒，可他才看了內容沒幾眼，他就只覺頭皮一炸，渾身變得冰涼。

“我是張長青，宗門第一百零一個真傳弟子，出身南玄國京都，四歲那年被父母遺棄街頭，是一名火工道士收養了我……”

“如今我身在神劍山，在世俗凡人眼中已是魚躍龍門，如今更是成了真傳弟子，本該意氣風發，鷹擊長空，可我為什么覺得滿心疲憊，剛啟步的仙途似乎走到頭了?！?

“小時候，我仰望星空，看著修士從夜空中如流星般飛過，師父告訴我，仙人逍遙長生，超凡脫俗，是天下正道的守護者，我從此無比向往仙道?！?

“我好學，讀過幾年書，也曾不自量力為仙人賦詩，一曰‘三十六帝欲相迎，仙人飄翩下云輧’，又曰‘仙人東方生，浩蕩弄云海。沛然乘天游，獨往失所在’……”

“四個月前，我師魏東來駕臨南玄京都，降妖除魔，降下機緣?！?

“我本是廢靈根之體，得師尊慧眼看重，收為親傳弟子，才能加入宗門?！?

“進入潛龍淵后，一日不敢懈怠，不眠不休苦修數月，終于在劍道有所領悟……”

“潛龍斗劍，僥幸戰勝劍氣傀儡，我得以晉升真傳，入住潛龍洞府，享受許多宗門資源傾斜?！?

“我原本以為，逍遙長生于我而言已經觸手可及，現實卻給了我當頭一棒。”

“成為真傳后，我受到了五大仙族的招攬，只要下跪，某位長老就能收我為徒，還要助我建立千年仙族。但我知道自己來自世俗界，出身凡人。在我拒絕投靠仙族之后，宗門內囂張跋扈桀驁狂狷的仙族弟子，便開始了對我的迫害?！?

“他們肆意嘲笑我是一個低賤的凡人，說仙族掌控著筑基丹發放，沒有他們的首肯，凡人弟子就不可能得到筑基丹，一輩子都無法筑基?！?

“第一百零二個真傳弟子，我的好友，關月，同樣是凡人出身，她被氣哭了。四周許多同門，也都哭了。”

“眼淚不止一文，但除了眼淚，我們毫無辦法?！?

“因為我們都知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我們確確實實，完完全全，是低賤的凡人?！?

“我們九十萬凡人弟子，就是比不上他們仙族弟子，我們在泥巴田里種麥割草的時候，他們泡在靈液池子里，靈果靈丹只是他們的零食?！?

“本不該占用公共資源，發這通牢騷，但心中的苦悶和迷惘，讓我無法靜下心來修煉，幾乎要走火入魔?！?

“我反復的想，我為什么要修仙呢？”

“是為了匡扶正義，維護正道，還是為了逍遙長生？”

“談這些，都太虛無縹緲，首先我只想有尊嚴的活著，不想再成為別人隨便踩死的螻蟻。”

“有人說，仙道就在那里，只要努力就能達到。”

“可是，明明很努力了，筑基為何如此艱難？”

“我現在都已經是真傳了啊，還要忍受如此屈辱，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什么？”

“我始終相信，人和人的心是可以相通的?！?

“跟我一樣苦悶和迷惘的人啊，希望大家都能走出逆境，煉氣筑基，逍遙天地，擺脫桎梏，一展宏圖。”

“……”

看完這張宣紙上的內容，陶姓師叔雙手都在發抖，瞳孔更是劇烈地震，上面的內容全是大白話，任何人都看得懂。

通篇其實就兩個字，真誠，真誠，還是他媽的真誠！

完美表達出作者想要搞事的企圖，呸！抒發了作者對仙道的迷茫和對仙族弟子的痛恨。

字字帶血，字字殺人！

“張真傳、關真傳都被這樣欺負，罵作賤人，那我們這些低階弟子豈不是賤人中的賤人？”

“陶元慶出來！陳殿主出來！”

“我們是凡人出身，我們是弱小，但我們勤勤懇懇，不偷不搶，努力修自己的道，一點點積攢道功換取筑基丹，平時忍受你們這些仙族子弟欺壓也就算了，為什么你們連我們的最后一點希望都要拿走?！?

陶姓師叔腦袋嗡嗡的，突然身形一閃，向著后殿瘋狂掠去。

他要立刻去向陳績、陶元慶匯報。

出大事了！

類似的事情，發生在神劍山脈的各個角落。

這一天，數十萬低階弟子，無心修煉，群情激憤。此時就差有人站出來，帶著他們造反了！

PS：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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