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
周辰光高中狀元。
我在人群里看著他打馬游街,等了一夜,可他一直未歸,天明時分。
一伙帶刀的侍衛闖進我的住處。
接著我便被他們押到了一個金碧輝煌的府邸。
上面是滾金的四個大字“長公主府”。
往前一年,圣上在望月樓遭遇刺客,傷了心肺,日日要靠藥吊著,朝政之事便交給了太子,年初,太子登基,太上皇移居清和園,長樂公主出宮建府長公主府。
初初踏入,就知道這府邸的尊貴不同凡響。
白玉鋪路,金條做磚,屋檐是琉璃瓦,花園里隨處可見稀有的物什。
每一步,都昭示著府邸主人的不同尋常。
“周辰光,你是個聰明人,你該知道怎么選擇。”
“本宮是公主,娶了本宮,你會是駙馬爺,你那糟糠之妻,乃是民女,給不了你任何助力,連一個合格的宗室婦都做不了,怎么替你結交京婦?”
我腳步一滯。
緊接著周辰光沉穩堅定的聲音從里面傳出。
“公主無臣仍是龍鳳,吾妻無臣恐成枯骨”
“望公主成全。”
我等在門外,心里為周辰光捏一把汗的同時,也終于體會了父親說的,在貴人面前,我們升斗小民從沒有選擇權,要不是周辰光的出色,他并不想讓他上京來蹚渾水。
果然寂靜了片刻。
貴人憤怒的聲音響起。
“來人,帶進來,本宮倒要看看她有何過人之處。”
我被人推搡著進了正廳。
一進去我就看到了跪在正廳中央的周辰光。
他的背依舊挺地筆直,如同年少時初見。
只是在余光看到我時,輕輕抖了抖。
锃亮的白玉倒映著我明亮的眼眸。
“靠近一些,讓本宮瞧瞧。”
我跪著往前挪,經過周辰光身邊時我看到了他攥緊的拳頭。
接著貴人輕笑一聲。
用尊貴的腳尖勾起了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來。
“倒真是個有姿色的。”
這話,有些咬牙切齒。
父親說,我們這樣的人,不能比貴人漂亮也不能比貴人優秀。
“民女螢火之光怎敢同公主皓月爭輝。”
“哼。”
她輕哼一聲,辨不清到底是滿意沒有。
“聽說,你與狀元郎訂婚了?”
貴人的目光越過我,徑直地落在周辰光身上。
“本宮看上你的未婚夫了。”
不等我說話,周辰光已經出聲。
“長公主,臣不是貨物,臣不會同意退親,就算長公主再逼迫也沒用。”
長公主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你敢說不,你妻現在立馬就是枯骨。”
隨后唰的一聲。
我的脖子上被架一把長刀,鋒利無比,吹毛可斷。
血珠順著刀尖一點點往下滴。
我看不到周辰光的眼神,也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只聽到他說。
“那我只好與她同去,今中科舉不得志,終成白骨兩相依。”
“好一個終成白骨兩相依,本宮看上的東西,從來得有得不到的,周辰光,你也不例外。”
“左右,拖去武場。”
我和周辰光像是兩只待宰的羔羊。
不知道前方等待我們的是什么。
周辰光被兩人押在空地上,長樂公主手持弓箭,一箭箭朝著周辰光射去,我的心被揪起又被放下。
“本宮耐心不多,你若是改了注意,還來得及。”
公主淡漠地看向他。
周辰光倔強地不肯說話。
“公主,狀元郎不喜歡我,只是迫于我爹的恩情,才會要娶我,望公主明鑒。”
我掙扎著跪到她的腳邊,我怕那羽箭真的穿透周辰光的胸膛。
貴人居高臨下地掃了我一眼。
隨即將我踢開。
“你倒是比他的骨頭輕賤。”
“他不喜歡你,那你,可喜歡他?”
我看向周辰光。
此時的周辰光脊背依舊挺地筆直,緊抿的嘴唇泄露了他的恨意。
我搖了搖頭。
“民女,不喜歡。”
“那正好,皇兄特意為我送來了上等的汗血寶馬,不如本宮就做主,將你賜與它去,你這相貌賜予它,也算般配。”
周辰光的眼珠陡然瞪大。
“長公主,臣妻與臣尚有婚約,況且此事也不關她的事……”
“那又如何?不過是少了一個狀元郎,以后還會有,皇弟不會拿本宮怎么樣。”
話落,在貴人左右示意下,一個侍衛正牽著一匹暴躁的馬走過來,那馬兇狠的對著侍衛嘶吼,馬蹄高高揚起。
“本宮就喜歡馴服那些難以馴服的東西。”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說的是我們還是面前的汗血寶馬。
而我的大腦還在思索貴人前一句話的意思。
賜予它?
我還沒明白貴人的意思,貴人眼神已經瞬間轉冷。
“押著她,本宮也想看看人與馬交配是何種品種。”
交配?
恐懼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恍惚間,我聽到了一聲“臣請公主放了臣妹,臣甘愿迎娶公主。”
緊接著是一道道磕頭之聲。
陽光刺眼,我真希望這是個夢。
我任由兩個侍衛拖著。
那時我便在想,或許父親離開時,我就應該一起走了。
如此也不必拖累旁人。
我身下的衣裙被撕開。
耳邊是得意的輕笑。
耀眼的陽光里,我顯得那么骯臟。
我蜷縮起身子,耳邊是周辰光的磕頭求饒聲,還有馬蹄向我走來的聲音。
混混沌沌中,我看到了周辰光。
接著臉上一熱。
溫熱的紅色的血液從他的嘴里噴灑在我的臉上。
“周辰光,周辰光……”
我的淚和他的血混在一起,即使重生我也記得那黏膩的溫熱。
狂躁的馬,肆意的踩踏著,一蹄一蹄全踩在他的背上,他用他全身的力氣抱緊了我。
最后一刻。
他用盡全力笑了笑,眼神里全是愧疚。
“對不起,我要食言了,不能娶你了。”
“別看了,我不在,你會做噩夢的。”
“要是有下輩子……”
他用手捂住了我的眼睛,最后沒了氣息。
要是有下輩子,周辰光,換我保護你,保護你官運亨通,保護你完成你的心愿,保護你好好活著。
陽光刺眼。
可笑那么明亮的陽光,卻驅散不了這世間的骯臟。
我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夢里反反復復,都是周辰光。
有他笑著同我煮茶的。
有他笑著為我作畫的。
還有他笑著為我畫眉的。
但是最后他都死在了馬蹄之下,我看到他的脊梁被馬蹄踩斷,再也挺立不起來。
我看到他大口大口的吐著鮮血,卻對我說對不起。
我看到他拼盡全身力氣,發現也沒能護住我后,眼神中的絕望。
心口傳來密密麻麻的疼痛。
周辰光,你怎么還不來看念念。
我好疼,我好想你。
圣上并不老。
他日日都來。
不論我說不說話。
他說他在我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他問我可曾婚配。
問我姓甚名誰。
問我跟新晉錦衣衛指揮使什么關系。
原來,他竟然是新晉錦衣衛指揮使啊,好大的官。
他以前最討厭的官兒。
我好想見見他。
是不是因為我的變化,他在京城遭遇了其他的變故,他還好嗎?錦衣衛是不是經常受傷,他一個手無寸鐵的書生,怎么能做的來。
可我都沒有機會問出口了。
因為圣上竟然在我痊愈的那一日便封我為貴妃。
歷朝向來有規定。
皇后在,不得封貴妃。
據說皇后跪在御書房請求陛下收回成命。
早朝的奏折一封封的請命。
最后,陛下還是搬出了救命之恩。
所有人都說,我真好命,從一個民女一躍成為圣上的貴妃,從此享盡清福。
可沒有人知道,我一點也不想當貴妃。
我在宮中養病的那些日子。
圣人每日都來。
可周辰光一次也沒來過。
“你如今已經是朕的貴妃,家中若有其他人,朕可派人接上京來。”
我搖了搖頭。
“我沒有其他的親人。”
“母親我從未見過,父親在我上京時已經死了,唯一的,兄長,如今是陛下的錦衣衛指揮使。”
“那愛妃好好休息,過段時日,朕帶你出去狩獵。”
我看著圣上走出去的背影,想來那日在酒樓,他已經問過一遍周辰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