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簡舟月那輛酷炫的保時捷 911的副駕駛座上，顧寒的神情顯得有些恍惚。

他雙眼看似望著窗外，實則目光沒有焦點，只是隨意地游離著。

顧寒不敢太直接看簡舟月，沒身份又沒理由。又無心看風景，因為車里坐著的人比外面的景色要好看太多了。

窗外，那熙熙攘攘的車流如緩慢蠕動的蟲群般，擁堵地堆積在另一側(cè)的車道上，嘈雜而喧鬧。

顧寒沒注意到，簡舟月眼角的余光已經(jīng)第四次落在他身上。

其實，顧寒從心底里并不太想搭乘簡舟月的車。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會陷入一種難以名狀的別扭與尷尬之中。

說來也真是奇怪，平日里的顧寒面對那些無足輕重的人向來都是能言善辯、幽默風趣。

可一旦面對曾經(jīng)在他生命中占據(jù)重要位置的人時，他就失去了侃侃而談的能力。

仿佛是命運的捉弄，才剛剛駛過一個路口，簡舟月駕駛的這輛保時捷 911就已經(jīng)接連遭遇了第三個紅燈。

這讓原本就不算長的路程，此刻卻好似變得無比漫長和難熬。

顧寒的視線從面前的紅綠燈上移開，又瞄了一眼正在專心開車的簡舟月那精致的好看側(cè)臉。

他原本是打算就這么沉默到底的，可誰曾想，簡舟月恰好在此刻微微回了一下頭。

兩人的目光就這樣撞在一起，不說話反倒顯得更尷尬了。

“你……車里味道挺好聞的。”

簡舟月先是微微一怔，她那小巧而挺直的鼻子輕輕聳動了一下，做了一個細微的吸氣動作。

其實早就已經(jīng)習慣了車里的味道，一時間并沒有覺得有什么特別之處，經(jīng)顧寒這么一說，她才猛然意識到。

車里的味道不是正常空氣的味道。

“就是……櫻花的味道。”

當聽到“櫻花”這兩個字從簡舟月口中說出時。

顧寒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然后又陷入了沉默。

他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回到了從前，那時學校北邊有一個樹園，里面種滿了櫻樹。

每年的四月，櫻花便會如粉色的云霞般絢爛綻放。

年少輕狂時，顧寒曾無比篤定地對簡舟月說：

“再往后數(shù)五個櫻花盛開的季節(jié)，我就把你娶回家。”

可如今，或許已經(jīng)過去了七八個漫長的年頭吧。

久到顧寒幾乎都要忘記櫻花是什么樣的味道了，久到簡舟月都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孩子，久到兩人坐在一起時，竟變得如此沉默無言。

有句話說得好，比陌生人更陌生的，是曾經(jīng)相愛過的人。

在這一瞬間，簡舟月的眼神中錯過一抹難過。

她握著方向盤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緊，怔怔失神。

頭頂?shù)木G燈已經(jīng)亮起，可她卻恍然未覺，直到后面的車輛不耐煩地鳴笛催促，簡舟月才趕緊松開剎車踩油門起步。

不知道顧寒是否還記得當年那個關(guān)于櫻花的約定。

或許，他已經(jīng)忘記了吧。

顧寒連櫻花是什么味道都記不起來了，諷刺的是，他倒是有個和櫻花一樣可愛的女兒。

簡舟月的心中一陣刺痛，腳下的油門也下意識地踩得更用力了些，車子的速度也隨之加快了。

她的話題沒有追溯過去，本來顧寒上車之前，簡舟月真的很想問問顧寒關(guān)于那些年過往。

可顧寒已經(jīng)連櫻花的味道都記不起來了，那些年的記憶也應(yīng)該在顧寒腦海里，也應(yīng)該早就淡泊了。

簡舟月有些害怕，害怕顧寒還記得，又怕顧寒不記得。

但是退一步說，顧寒就算記得又怎樣，他都有女兒了。

簡舟月的眸子冷了些，說話也更嚴肅。

“有沒有興趣來我們公司上班，我可以給你更好的待遇。”

“而且我剛回到蘭城正要開疆拓土，我身邊需要一個能信得過、有能力的助手。”

“做公司的初期，很需要靠譜的團隊。”

話說罷，看顧寒在沉默，簡舟月又補充一句。

“薪資超過一萬，肯定比你在奶茶店干有前途。”

“時間方面也能相對自由些。”

“當然你也完全不需要多心，我說這些完全是出自工作考慮，沒有摻雜半點個人情感。”

顧寒看一眼簡舟月的臉，目光回正。

“都這么多年過去了，說謊的時候你總是忍不住要低頭瞧瞧自己的手。”

“你不信？”簡舟月的語氣稍稍緊了一些，她聽見顧寒的話莫名有些氣惱，就好像顧寒自己多了解她似的……

他們已經(jīng)五年零三個月又七天沒見過面了！

“你別多想，我們曾經(jīng)也算是知根知底，我到蘭城的時間不長，想要搭建一個班底，肯定得選熟人。”

“正好碰到你，覺得很合適罷了，沒有其他任何意思，不是同情，不是可憐，僅僅是工作上的邀約。”

簡舟月咬著唇，特意將“工作上”這三個字加重了語氣，她不想因此而產(chǎn)生什么誤會，她也絕沒有那樣的念頭。

顧寒又笑了，只是這一次笑得極為勉強，手指輕輕捋著安全帶一下又一下。

“那我問你，要是換了一個和我看起來同等條件的人來面試，你會同意他進入你的公司當你的助手嗎？”

“你沒必要說謊，我能看得出來。”

這時，車速突然卡頓了一下，車內(nèi)的兩人都有些顛簸。

簡舟月踩油門的腳因為顧寒的這個問題，莫名地繃緊，致使車速猛地提高了一些。

她在沉默中還是沒有避開這個答案。

“不會。”

“那我拒絕。”顧寒雖然不知道簡舟月從事什么樣的工作，但肯定也不能給簡舟月添更多的麻煩。

團隊初創(chuàng)更是如此，明目張膽的散進來一個關(guān)系戶，讓其他的成員怎么想。

更何況，顧寒在奶茶店兼職這事兒，和他能不能好好的活下去息息相關(guān)。

他應(yīng)該是沒辦法輕易跳槽了。

顧寒只是在心里又起了些波瀾，當年是他不辭而別，兩個人的分手也并不算好看，他以為再次重逢的簡舟月對他非恨即怨。

只是簡舟月遠比他想的要好的多得多。

簡舟月也沒有再堅持。

她甚至料想到了顧寒會拒絕，如果不拒絕就不是當年非要輟學去創(chuàng)業(yè)的那個傲嬌少年了。

也是一種奇怪的默契吧，兩個人都預料到了對方的答案，兩個人都依舊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簡舟月沒有告訴顧寒，接下來她就要去見顧寒的姐姐顧婷——談店鋪轉(zhuǎn)讓。

很快，他們家的這店就會變成簡舟月在蘭城開設(shè)的第一家避風塘門店。

顧寒還是要給她打工，只不過換一種方式罷了。

把顧寒送到吃席的酒樓下，臨下車，簡舟月的目光一直追著顧寒。

薄薄的嘴唇張了又合，猶豫片刻之后，還是問出了這些年她一直想問的一個問題。

“顧寒。”

“嗯？”

“你后悔嗎？”

顧寒當然知道簡舟月指的是什么，目光錯過簡舟月的眼睛，在些許的沉默之后，緩緩開口。

“我沒資格說后不后悔，說后悔是對當年少年意氣的自己不負責任，是對年少理想的褻瀆。”

“說不后悔，是對我曾經(jīng)傷害過的，愛過我的人，沒有良心。”

“當年一直欠你一個道歉來著，對不起啊，簡舟月。”

簡舟月沒有回答坐直身子，只是覺得眼前好像有些模糊，一腳轟上油門。

這輛白色的911鉆進了熙熙攘攘的車流，很快就泯然于其中。

顧寒的目光沒有追的太久，因為他很快就想起一件事兒，他把趙昭通給忘在校門口了。

掏出兜里還在震動的手機，已經(jīng)有十七八個未接來電。

“昭通……那個……我說我已經(jīng)到地方了，你不會跟我生氣吧。”

簡單聽了幾個帶媽的單詞之后，電話那邊的趙昭通情緒算是平復了一些，其實也不怪趙昭通情緒激動。

一早上幫著顧寒跑了七八個地方了，得虧是哥們，一般的司機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正好趁著這個間隙，顧寒讓趙昭通以公司的名義去和自己的老姐談一談給奶茶店注資的事兒。

顧寒就不出面了，免得老姐因為是自家人不舍得出價，讓趙昭通過去代表公司洽談讓老姐也能從中賺一筆。

安排好了奶茶店注資的事，顧寒的目光才又轉(zhuǎn)向馬路邊，突然從背后竄出來一個肩膀輕輕撞他一下。

自然是奚書瑤，被自己老爹奚君威送到酒樓之后，她一直沒上去，特意在樓下等顧寒一起。

“看什么看啊，車都開到隔壁省以外了，還念念不忘呢？”

“開車的誰呀？真有錢。”奚書瑤砸吧了下嘴，有一些眼饞。

“哥的青春。”

顧寒玩笑著說了一句并不算玩笑的話，和奚書瑤一起走向酒樓門口。

臺階之上，顧寒高中的班主任趙致遠，以及他的小女兒趙知意在門口迎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