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城國際，金碧輝煌的偌大包廂。

面色潮紅如霞的女人，優雅地整理了一下胸前衣服上的深 V領口。

女人很有心機，這個小細節讓那恰到好處的裸露既能夠完美地展示出她傲人的身材，又不會顯得太過于輕浮。

她踩著那細長的高跟鞋，發出咯噔咯噔的清脆聲響，裊裊婷婷地向著被人群圍坐在中間的顧寒。

或許是因為飲酒過多的緣故，她的步伐明顯虛浮，仿佛踩著棉花般搖搖晃晃。

坐下時腳下不知踩了什么東西，身子猛地一晃，眼看著就要整個坐到顧寒的懷里。

好在顧寒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這才讓女人不至于真的坐到自己大腿上。

女人的臉上露出些許委屈的神情，她的手指正在輕輕摩挲著顧寒的手背，嘴里嗔怪道：

“顧總你怎么這樣啊？我又不是什么母老虎，還能吃了你不成？”

女人撒嬌的聲音帶著幾分嬌嗔，越發顯得嬌滴滴的，仿佛能掐出水來。

“還是說家里那位管得嚴呀？”女人嬌柔地說著。

這話里明顯帶著幾分試探的意味。

若是顧寒沒老婆，那她正好可以趁機下手。

要是有老婆的話，那更好了，這樣她的競爭對手就只有一個。

女人在說話的時候，目光恰好落在顧寒座位旁的鑰匙扣上，一時間有些稍稍的目不轉睛。

那經典樸素的車標，有著簡單的設計，卻永遠那么吸睛——奔馳 s300.

2009年售價整整一百萬，而且通常情況下還需要加價排隊才能購買到。

女人前天還特意去 4s店看過，昌城根本沒有現車。

說起這車，就連店里的銷售都感覺趾高氣昂的，仿佛用鼻孔在看人。

此刻，女人看向顧寒的眼神更加情深似海，她那紅潤的朱唇輕輕半抿著酒杯，真真是我見猶憐。

果然啊，人還真是不可能同時擁有自卑和梅賽德斯。

所以此時的顧寒才看起來那么的風采傲人吧。

這時，女人旁邊傳來一個略微有些沙啞中年男性聲音：

“咱顧總可是黃金單身漢一位，你們這些未婚的女同志可得加把勁努力啊。”

說話的是縣里財政上的二把手，王安權，四五十歲的年紀，戴著個眼鏡，那微微凸起的啤酒肚將白襯衫略略撐起。

照理說以他這個級別，除了一些正式的局，已經沒必要站起來跟年輕人敬酒了。

畢竟顧寒才二十七歲，而他已經三十九歲了。

但王安權他還是站起端著酒杯，一杯酒碰在顧寒酒杯的下杯沿。

“預祝顧總的物流園區能成功運營，給咱的縣城帶來新的營收，我干了！”

王安權碰見顧寒之前的晉升之路并不算順暢，三十五歲還是個工商局的普通職員。

那時也不覺得他以后還能在仕途上有什么表現，晉升空間太小，他這種普通職員一輩子也做不出多少業績。

憧憬著干到退休能去天文館看個星星也行不錯。

直到這個叫顧寒的人，某一天來他的柜臺辦了一張“轉轉火鍋的營業執照”。

一切恍然如夢一般。

“顧總，我再敬你一杯。”

“對了，還有一點重要的很，你莫忘了交稅啊。”

自然是玩笑話，顧寒可是今年昌城的第一稅收大戶，縣里不少人的晉升都和這位息息相關呢。

酒喝罷，歌唱罷，熱鬧散罷。

顧寒借口上廁所出了包廂。

臨出門前，那個一直試圖貼近顧寒的不知名女人，臉上帶著醉意的紅暈，眼神有些迷離，卻還是強撐著那份“貼心”。

腳步虛浮地朝顧寒走過來，伸手就要去扶顧寒去上廁所。

她的身體微微前傾，帶著一股濃烈的酒氣，嘴里還嘟囔著：“顧總，我扶你去嘛。”

顧寒拒絕了，如果這女人是真醉，那么顯然她才更需要照顧。

如果這女人是裝醉，那么她去廁所的目的顯然不是真的要“上”廁所。

顧寒一個人坐在KTV門口的臺階上。

身后包廂里跑調的歌聲震耳欲聾。

“一個人的寂寞兩個人的錯，愛她為何還要選擇愛我。”

2009年度網絡熱門歌曲，包廂里眾人唱的如癡如醉，好似每個人都真的體會過。

顧寒只覺得吵鬧。

對面電影院的巨大宣傳大屏幕上，“阿凡達”三個充滿奇幻色彩的字一閃而過，底下配著一個簡單直接的標語：

“看 3D電影，讓你身臨其境！”

旁邊街道邊的網吧里，時不時傳出“偷菜啦”“我的菜熟了”的叫嚷聲。

QQ農場在這一年成為全民游戲，顧寒也曾試著加入偷菜大軍，可實在體會不了凌晨五點起床網絡偷菜的樂趣。

昏黃的路燈灑下，將顧寒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他就那樣靜靜地坐在那里，仿佛他與這個喧囂的世界格格不入。

日復一日的歡愉，日復一日的女人，日復一日的空虛。

這種生活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從自己確診“肌萎縮側索硬化癥”開始的嗎？

這病俗稱漸凍癥，這是一種漸進性且致命的神經系統退行性疾病。全身肌肉萎縮，人會逐漸失去對身體的控制，直至癱瘓死亡。

顧寒左邊的腿最近已經有了麻木的癥狀。

他突然有些不敢想象自己徹底癱壞之后的場景，會有人真心實意來看他嗎？會有人難過到哭嗎？

這些都未可知，顧寒也不敢奢求這些，他和這些人都是逢場作戲。

付出的不過時肉體和金錢，又怎么能奢求他們回報一顆真心回來呢？

“顧總，你怎么自己在外面？”

一個渾厚漢子的嗓音打破了顧寒酒后的傷感。

趙昭通——顧寒的哥們兼司機，成功男人背后的男人。

兩人從穿開襠褲的時候就認識，關系曾一度好到穿一條褲子。

這并不是夸張，他們真穿過。

只是顧寒恍惚間才發現，就連趙昭通不知什么時候，也改口叫他顧總了。

趙昭通坐在顧寒那輛豪華的奔馳車里，等著顧寒聚會結束。

這就是他日常的工作內容。

從后視鏡里瞥到了那個孤零零地在路邊坐著的顧寒，趙昭通心頭一緊，急忙三步并作兩步地趕了過去。

他快速地脫下自己身上那件筆挺的西裝，小心翼翼地披在了顧寒略顯單薄的肩上。

趙昭通雙手扶起顧寒，嘴里還在不停地嘟囔著：

“哎呀，真是的，這群癟三兒真是嘴上不牢，辦事不毛，怎么能就讓你一個人就出來了。”

“害！”顧寒那英俊卻帶著一絲疲憊的臉上擠出一絲苦笑，眼神有些黯淡。

然后順從地任由趙昭通將他的胳膊架在寬厚的肩膀上。

“當初真不應該帶著你大學輟學的，那叫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顧寒有氣無力地說著。

“反正都一個意思，咱現在去哪？”

趙昭通一臉不在乎，他那平實的臉上寫滿了無所謂。

反正這么多年來，他就只是個給顧寒開車的司機罷了，沒什么文化又怎樣，不也照樣跟著顧寒有車有房，還有了不少存款。

他不也把小美娶到手了，小美都給他生了個可愛的小小美，這妥妥的就是人生贏家啊。

“我是借口抽煙出來的，沒打招呼……”顧寒微微抬起頭，看了一眼龍城國際的大門。

那里依舊歌聲繞梁，曾經他數不清有多少次在那里盡情地歡度春宵。

可現在，他卻沒有一點想回去的心思了，那熱鬧與自己無關。

趙昭通只看一眼顧寒皺起的眉頭就知道哥們煩了，倦了，不想回去了。

“沒關系，咱早就不是當年那個進門陪笑，出門陪酒的窮酸小子了。”

趙昭通拍了拍顧寒的肩膀，“你可是顧寒，就算就這么走了，誰又敢給你甩臉子？”

這幾句話說的顧寒心里舒服了不少，但也僅僅只是讓他輕松了幾分鐘而已。

一個更讓他頭疼的問題像塊石頭一樣砸在了他的腦門上。

“可是昭通，我能去哪呢？”顧寒的聲音充滿了無奈和迷茫，

“不像你，有老婆有孩子，我回去也是空蕩蕩地守著房子，有什么意思呢？”

趙昭通抿了抿嘴，吃力地拉開車門，小心翼翼地把顧寒放在車后座上，嘴里說著：“這是什么話。”

他那粗壯的胳膊擦了擦額頭的汗，“喜歡你顧總的女人那么多，想找人陪還不簡單。”

“前天那個大學教授，腿上繃黑絲那個，酒杯腿看著就能夾死人，她就喜歡你啊。”趙昭通回憶著。

顧寒的腦海里頓時浮現出一個手拿教鞭，穿著皮衣的豐腴女人，她那帶著魅惑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顧寒同學，再次要是還這個成績，老師可要懲罰你了哦。”

可惜，顧寒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想讓我以她的名義給她所在大學捐一個實驗室，不是我們兩。

是單獨以她的名義，你懂這句話的意思嗎？”

從用“金錢吸引來”的女人身上“渴求愛情”，無異于一個快渴死的人飲鴆止渴。

死的更快，死的更慘，且更愚蠢。

顧寒還不至于那么盲目。

趙昭通無言以對，只能默默發動汽車。

車機亮起的瞬間，他又想起一個人來。

“那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