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如鵝毛般簌簌落下，將四阿哥王府裹進一片銀白。林悅裹緊狐裘，踩著積雪往書房走去。宮燈在風雪中搖晃，暈開的暖光里，雪花化作細碎的金箔，簌簌落在她肩頭。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中藏的賬本——那是她用現代管理方法整理的王府月用度，此刻卻似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人心慌。

推開雕花木門，一股溫熱的氣息裹挾著濃郁的墨香撲面而來。胤禛身著石青常服，側臉被燭火勾勒出冷硬線條，朱筆在奏折上疾走如飛。明黃指套上濺了幾點墨漬，他卻渾然不覺，連呼吸都隨著筆尖的起落變得極輕。窗外的雪粒子撲簌簌打在窗欞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卻絲毫不能擾亂他的專注。

“王爺該用宵夜了。“林悅將食盒輕輕擱在案頭，揭開食盒的瞬間，桂花糖糕的甜香混著墨香漫開。籠著薄霧的燭火將她的影子投在墻上，隨著跳動的火焰微微晃動。胤禛終于抬眼，目光掃過她鬢邊新換的銀蝶發簪，那簪子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隨著她的動作輕輕顫動。

“聽說你教丫鬟們認字？“他的語氣平淡得如同案頭冷卻的茶水，卻讓林悅的心猛地懸了起來。她垂眸盯著自己交疊的雙手，指甲無意識地掐進掌心：“不過是閑時消遣。“聲音輕得像是怕驚醒沉睡的貓。前日教春桃寫“收支賬簿“時的場景在腦海中閃過，那些歪歪扭扭卻整齊排列的字跡，此刻卻成了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寂靜在屋內蔓延，只有窗外風雪呼嘯。林悅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幾乎要沖破胸腔。胤禛忽然將奏折推過來，朱批上“攤丁入畝“四字力透紙背，鮮紅的字跡在昏黃的燭光下格外刺目：“說說你的看法。“

她指尖微顫，歷史課本里的知識如潮水般涌來。在現代，她曾無數次在論文里分析這項政策，可此刻面對真正的雍正皇帝，那些文字卻像是被風雪凍住了一般，艱澀地從喉間擠出：“若將丁稅攤入田賦征收，或可解百姓隱丁逃稅之困。只是...“她抬眼，猝不及防撞進那雙深潭般的眸子，寒意與壓迫感撲面而來，“只是需防地方官員借機生事，中飽私囊。可設三重核查之制，一由布政使司初審，二交都察院復核，三呈戶部終審，三方互證，或能杜絕貪墨。“

話音落下，屋內陷入死寂。胤禛摩挲著扳指的動作頓住，琥珀扳指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良久，他輕笑出聲，那笑聲像是冰層下的春水，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賞：“倒是小瞧了我的福晉。“他伸手取過案頭茶盞，卻發現早已涼透，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

林悅見狀，忙起身去添熱茶。銅壺里的水在炭火上咕嘟作響，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的鏡片。她想起現代辦公室里的咖啡機，想起那些熬夜改方案的夜晚，此刻竟覺得恍如隔世。重新斟滿的茶盞遞到胤禛手邊時，她瞥見他案頭未寫完的詩稿，素白宣紙上，“寒梅映雪“四字墨跡未干，筆鋒凌厲中帶著幾分繾綣。

“王爺也愛吟詩？“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這逾越的問題讓空氣瞬間凝固。胤禛抬眸看她，燭火在他眼中跳動，映得那雙眸子愈發深邃：“不過附庸風雅罷了。“他指尖劃過詩稿，墨跡在指尖暈開，“你既通文墨，可愿...“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折斷聲，像是積雪壓斷了竹枝。

兩人皆是一愣。胤禛神色瞬間冷硬，抬手招來暗衛。林悅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書房外已多了幾重黑影。她心中一緊，意識到方才的對話或許早已被人監聽。目光不經意間掃過胤禛袖口，露出的一截素帕邊緣，繡著的并蒂蓮竟與她帕子上的花樣如出一轍，針腳細密，顯然是精心繡制。

“去查查。“胤禛冷聲吩咐，暗衛如鬼魅般消失在風雪中。他起身走到窗邊，推開雕花窗欞，寒風裹挾著雪粒撲面而來，瞬間熄滅了一盞燭火。林悅望著他挺直的脊背，玄色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忽然想起史書里記載的“冷面王“，此刻卻覺得那冰冷的表象下，藏著一團熾熱的火。

“以后教丫鬟認字，不必藏著掖著。“他背對著她說道，聲音被風雪揉碎，“王府里的賬本...整理得不錯。“林悅猛地抬頭，卻只看見他的剪影在月光下微微晃動。原來他早已看過那本賬本，那些用現代復式記賬法整理的數據，那些詳細分類的收支項目，他竟都默默看在眼里。

重新點亮的燭火將屋內染成暖黃色。胤禛回到案前，繼續批閱奏折，卻在寫完一行字后，忽然將朱砂筆擱下，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嘗嘗這個。“打開油紙，是半塊棗泥酥，還帶著微微的熱氣。林悅望著那點心，想起今早隨意提了句“有點饞甜的“，不想他竟記在了心里。

“謝王爺。“她接過點心，咬下一口，細膩的棗泥在舌尖化開，甜得幾乎要溢出眼眶。胤禛看著她吃得滿足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極淺的弧度，又很快消失在燭光里。窗外風雪依舊，屋內卻流淌著一種微妙的暖意，像是寒冬里的一簇小火苗，雖弱，卻足以驅散寒意。

此后的日子里，每當夜幕降臨，林悅總會帶著精心準備的宵夜去書房。有時是蓮子百合粥，有時是蟹黃湯包，而胤禛也漸漸習慣了在忙碌中抬起頭，看她在燭火下溫婉的模樣。他們開始討論更多的政事，從漕運改革到鹽政整頓，林悅總能用現代的思維提出新穎的見解，而胤禛也會認真傾聽，時而反駁，時而點頭，眼中的贊賞越來越濃。

某個雪夜，林悅在整理書房時，偶然發現一本手記。翻開泛黃的紙頁，遒勁的字跡記錄著對民生的憂慮，對朝局的分析，還有...幾行未寫完的詩句，字里行間，隱約可見她的影子。燭光搖曳中，她忽然明白，在這深宅大院里，在這波譎云詭的朝堂紛爭中，她不再是孤軍奮戰。而那個被史書定義為“冷面“的王爺，也不過是個在亂世中堅守初心，渴望溫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