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不入蜀,老不離川。
群山環繞,峰巒疊翠,云霧輕籠其間。山間棧道曲折蜿蜒,繁花金黃火紅,點綴青翠林間。
李隆基的車輦,在一隊隊禁軍的護送中,緩緩南行。
李星鸞美眸遠望,前面的峽谷漸深,和關中平原的景象完全不同,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焦慮。
入蜀之道如此難行,足以說明蜀中易守難攻,但入蜀是守成之舉。
天下戰事一起,皆在中原。
戰淮右、出河北、擊關東、平隴西,天下基本敲定,才入蜀中。
蜀地極好,但只有蜀地是萬萬不行,以巴、蜀為糧食基地,合三秦彪悍人口。進,才可逐鹿天下。
這也是蜀弱魏強,但諸葛與姜維還是一直要北伐攻取長安之故。
……
李星鸞掀開了車輦上的輕紗垂簾,跪坐在了車輦中,上方是靠著繡枕斜躺的李隆基。
此時大唐天子倒很寧靜,李隆基濃密的須發皆已銀白,臉部瘦削,他睜開眼,目光依然有神。
借著李星鸞進來的功夫,他也看到了遠處山路如連,不禁贊嘆道:“朕觀這蜀中之景,倒是瑰麗。”
“但是這道路著實崎嶇難行,蜀中的消息一進一出甚為不便。”李星鸞恭敬回道。
“蜀中閉塞,所以朕才讓永王他們總督天下節度使,朕就是讓天下人知道,這天下還是我們李家的。”看到女兒擔心的模樣,李隆基耐心解釋道。
“但兄長們有些為難。”
“哼,不是都想當太子嗎,機會給了又不珍惜,無膽何以為太子?真是無用之輩。”李隆基表情不屑。
李星鸞心中嘆了口氣,她深知兄長們的困境,李隆基未曾給予他們朝政歷練,如今突然委以重任,實乃趕鴨子上架。
只會打馬球玩斗雞的皇子皇孫們,如何鎮得住那些強悍的節度使?
她只能勸慰道:“父皇息怒,女兒找過三位哥哥了,他們都愿意擔此國難,愿意前去赴任。”
“怕是因為太子之位才去的吧”李隆基面露譏諷。
這時,高力士貼來,進言道,“圣人容稟,前日安西行軍司馬李棲筠有秘信送到扶風,現剛剛送達,言安西節度使梁宰與安祿山勾結欲反,現已伏誅被殺。”
梁宰忠誠于李隆基,今年剛擔任安西四鎮節度使。
“梁宰被殺了!朕剛下令讓梁宰和李嗣業率兵屯于扶風,梁宰就被殺了!?”李隆基的怒氣竄上來了,“是誰殺的?“
“李棲筠說沒抓住。“
“放肆!李棲筠當朕是傻子!”
李隆基眼睛一轉,繼續問道:“這事李嗣業怎么說?”
“李將軍說他需要些時日趕來。”
李隆基坐起冷笑道:“需要些時日?他是怨恨我殺了高仙芝,然后不肯來吧!他要多少天?”
“李將軍言安賊勢大,這個沒說……”
李隆基怒氣沖天,卻突然嘴角一揚,竟是氣極反笑:“哈哈哈,他是覺得朕不敢殺他?”
安史之亂爆發后,他已經不太信任這些邊將了,能反一個安祿山,在他看來,也自然能反更多。
“那高適朕剛升了他諫議大夫,他說不可任諸皇子總領天下節度使,說怕諸王擁兵自重,真該讓他看看,這諸邊將都忘了這天下是李家的了!”
李隆基大怒下令道:“讓諸王即刻出發,監察天下節度使!”
“天下精兵皆聚于河西,怕豐王那邊不好辦。”高力士回道。
豐王遙領武威大都督,總河西隴右安西北庭節度大使,而現在忠于李唐的猛將精兵,皆聚于西北邊。
“河西精銳跋扈,還有那……逆子作亂,高將軍去一趟?”說著,李隆基拍著肩輿上的欄桿,轉身對高力士說道。
“必不負陛下意。”
李星鸞道:“父皇未雨綢繆,叫女兒嘆服……女兒還有些考慮,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豐王得帶一隊禁軍去。”李星鸞小聲建議道。
高力士聽到了這句話,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卻很快掩飾過去。
李隆基沉吟了一會,轉頭問高力士道:“你覺得如何”
“最好是有一隊禁軍,圣人既已入蜀,兵足以自保。”
“誰好?”
思考了一陣,高力士小心翼翼道:“陳將軍不可離陛下左右,而飛龍軍劉將軍也擅戰能戰,若有其護衛豐王,應該無恙。”
李隆基眉頭微皺,那人雖然能戰,卻向來不怎么恭順,而且這人……他看到這人時總是隱隱有些不安。
李星鸞繼續說道:“劉將軍……出身并不顯赫,更未涉足西北邊疆,故與邊將交往的機會寥寥無幾。再者,其仕途飛速擢升,使得他尚未穩固根基。因而,我料想他會對王兄持更為謙恭之態。”
“而且……”李星鸞抬頭看了眼李隆基,說出了最關鍵的那個原因:“劉將軍與庶人有怨……”
庶人,李亨也。
李隆基挑了挑眉,明顯意動。
高力士低頭沉聲道:“扶風只能供給少量糧草;若人太多也是不便,一千多人的耗費剛好能承擔,飛龍軍也只有千人。”
李隆基拍了拍手,做了決定:“詔飛龍軍護豐王北上。”
高力士躬身稱喏。
李隆基睜開瞇著的老眼,轉頭低聲囑咐道:“……高伴切記,朕賦你決事之權,需注視李嗣業等人之舉止,記得要隨時遣人于蜀中,還要查查那庶人在哪……”
高力士再次躬身。
抬頭時,他和李星鸞恰巧對視了一眼,卻都有些微妙地移過了頭。
……
劉備與三倆人站在一座土丘,迎風立馬,看著一隊隊行進的士兵。
連綿群山,曲折蜀路。
而刀槍如林的洪流與路邊青柳形成鮮明的對比。
“喀、喀、喀……”,士卒踏步行著,簡單粗糙有節奏,伴隨衣甲與兵器的哐哐撞擊聲、戰馬的嘶鳴聲。
杜甫遠觀飛龍軍軍容,嘆道:“精銳之士啊。”
劉備卻搖頭說道:“底子太差,士卒大多倉促冒進,要吃點虧才能醒悟。”
旁邊令狐骨也道:“馬嵬驛后還沒打過什么硬仗,確實不是精兵。”
杜甫卻搖頭嘆道:“我從關中一路行來,各地折沖府府兵大多已經逃亡,其他的也大多怯戰避敵,卻是沒有見過更精銳。”
劉備聽罷淡淡道:“前相李林甫停折沖府上下的銅魚和契書,府兵大多名存實亡,若不是安賊叛亂時再募,我那個折沖府也沒兵。”
杜甫道:“府田崩壞,府兵者皆逃匿,至是無兵可交,此乃關鍵所在。”
劉備不言,抬頭再望向前方。
蜀道先沿嘉陵江延伸,到了扶風之后要渡過江水險急的嘉陵江比較麻煩,接下來走路翻山就更困難。
但劉備他們不用繼續走了。
有內宦策馬而來宣布旨意:
“天下紛擾,朕命豐王北巡,監察節度使……特命爾護衛豐王,共擔監察之責。望其不辱使命,恪盡職守,保豐王安危,助穩定朝綱,欽此!”
張牙舞爪的赤龍軍旗猛然停下,轉換方向朝北面緩緩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