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司丞我猜的對嗎?”李星鸞這般問著。
不等張小敬回答,她卻繼續(xù)說道:“這人嘴硬,時間倉促,陳將軍也只審了個大概,他說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真真假假的,我也不太肯定。”
“公主猜錯了,這事就是吐蕃人勾結(jié)劍南軍。”張小敬斷言。
“原來是這樣……”李星鸞神色倒是不變,揮手道:“把那人帶上來。”
身后士卒架上來一個血肉模糊的囚犯,這人披頭撒發(fā),已經(jīng)被打得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這囚犯一直低頭喃喃道:“我招,我已經(jīng)招了……”
陳玄禮走過去,一把扯住他鮮血淋漓的耳朵,指著尸體問道:“說,此人是不是你的同謀?是誰指使你的?”
張小敬突然出聲大喊:“都說,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你說了對誰都有好處!”
聽到這聲音,囚犯殘破的身子細(xì)微地顫動了一下。
陳玄禮惡狠狠地瞪了張小敬一眼,讓他閉嘴。
“是右……右相。”這人頭也不抬,低聲道:“右相楊國忠待我等恩重如山,右相慘死,我等為他報仇……”
陳玄禮卻硬扯著他的頭道:“你剛才不是這么說的!”
這人腦袋像破布一樣晃來晃去,卻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道:“是右相,是楊國忠指使我們做的……”
“別想把事情推到楊相身上!”陳玄禮罵道,他猛然抽出腰間佩刀,刀刃摁在這人的脖頸根部,道:“說實話!”
這人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勉強睜開了眼,他往前看了一眼,卻不知道看誰,張小敬的頭卻低得更低了。
但囚犯還是以微弱的聲音堅持道:“是我們的人,都是楊相叫我們做的……”
“真相大白了。”張小敬高聲喊道。
李星鸞挑了挑眉,掃了眼張小敬。
陳玄禮突然大笑,問道:“張小敬你慌什么?”
“不慌,不慌,我可沒慌,哈哈。”張小敬也強撐著大笑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
瞥到陳玄禮作勢還要折磨這人,張小敬埋下了頭,身子有些輕微顫抖。
“夠了!”劉備上前一步,站在了眾人的中間。他冷冷看著陳玄禮,問道:“這個人是陳將軍你拿的,你審不出來?”
陳玄禮冷哼一聲,應(yīng)道:“這人是個硬骨頭,的確嘴硬。”
劉備抬頭看了他一眼,拱手而道:“那就麻煩陳將軍繼續(xù)再查,我們?nèi)e處了。”
陳玄禮一愣,只見劉備作勢就要走。
“將軍且慢!”李星鸞突然出聲。
“何事?”
李星鸞深深看了他一眼,一臉正經(jīng)地說道:“將軍既然領(lǐng)了圣命徹查此事,且不可負(fù)了圣恩啊。”
她突然上前幾步貼近了劉備,這個距離已經(jīng)非常近了,劉備甚至可以聞到她身上的淡淡香氣,看清她脖頸上的白膩肌膚。
李星鸞一雙美目饒有深意地盯著劉備,輕聲說道:“我猜也不一定是楊相指示的,或許另有隱情,將軍等會若有為難的地方,可隨時來問我。”
“多謝公主好意。”劉備拱手行禮,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張小敬抬頭想說些什么,卻最終什么話都沒說,轉(zhuǎn)頭也跟著劉備離去。
……
……
外面大街上,劉備負(fù)手而立,若有所思,等到張小敬走過來,他不滿地道:“那人已存死志,你待在那反而可能害了他。”
“你看出來了?”張小敬苦笑,搖著頭道:“我是舊歷二十年從軍,十年隴右兵,九年不良帥,又在靖安司混了四年,現(xiàn)在想想,邊軍才是好地方啊,哪像長安里全是骯臟之事。”
“那人叫簡祖。也是開元二十年隴右募兵,天寶元年我回長安。他回隴右老家,今日見面卻成了這種情形。”張小敬說著,臉上卻有些痛楚之意。
“你怕他們被抓后處死,所以為他們遮掩?”劉備問道。
“是他們自己尋死!”張小敬惱怒地“啐”了一口,他喃喃道:“開元二十五年,崔將軍帶大軍大破吐蕃宰相乞力徐,我跟著將軍縱橫吐蕃二千余里,殺敵無數(shù),他從尸山血海里背出了我,我卻救不了他。”
張小敬苦笑了一聲,神情復(fù)雜,說道:“他們行事前曾找過我,讓我參與他們的謀劃,我拒絕了,找了個由頭讓高力士關(guān)了我,所以我才會知道他們要栽贓給吐蕃人。”
“那行事你還知道什么?”
“不多,我只知道圣人旁邊有人幫他們,而且地位不低。”
“若把這事推到楊國忠頭上,楊國忠雖死,但貴妃還在,那人或許與貴妃有怨。”劉備低頭沉吟,繼續(xù)問道:“萬春公主是什么人?”
“你不認(rèn)識李大福星?”張小敬十分驚訝。
劉備搖了搖頭。
“那李星鸞可太有名了,且不說她聰明,最主要她運氣好得過分,擲盧、投骰什么的莫名奇妙總贏,有道人說她這輩子被改了命,有大氣運在身,因此圣人非常喜歡她。”
張小敬神色卻一轉(zhuǎn),有些嚴(yán)肅地說道:“李星鸞忠于圣人,而且只忠于圣人。”
劉備瞇起了眼,沉思了一會道:“馬嵬驛之變后,太子北逃,隴右、河西善戰(zhàn)之將都在北,如果查出來這些人是西域兵,圣人就有了個把柄,但你擔(dān)心這個把柄,所以想把這事推到死人身上。”
張小敬點了點頭,嘆道:“潼關(guān)之?dāng)。闶鞘ト艘尚奶兀觾x、李嗣業(yè)俱是名將,大唐受不起第二場潼關(guān)之?dāng)×恕!?
兩人繼續(xù)向前走著,走過這條街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能看到刺史府了。
劉備回想起死去的兵穿著的厚實皮靴,搖了搖頭,說道:“你們這事辦得不密,既然那李星鸞聰明,那她多半也猜到了,她卻不點穿……”
“只是看她愿不愿意演這出戲了,一同把這事推到楊國忠身上。”張小敬這般說道。
……
劉備突然停了下來,神情愈發(fā)凝重,道:“楊國忠死了,但貴妃還在。貴妃絕對不愿意背這個鍋。”
張小敬盯著劉備,有些警惕的道:“你不就是貴妃的人嗎?你想阻止我?”
“我不是貴妃的人,你猜錯了。”
“那你怕什么?”
“我覺得貴妃另有所圖。”
“如何說?”
劉備皺眉,他并不擅于這種心機算計,因此想看清一件事的真相對他并不容易。
他只有直覺,無數(shù)次廝殺中鍛煉出的直覺。
一定會有線索,這些線索零零散散的,斷成一片又一片,晦澀不明。
但真相就在這片晦澀中。
劉備猛然盯著遠(yuǎn)方,一字一頓說出了自己的猜測:“安祿山叛亂之名為清君側(cè),太子行大逆之舉也是清君側(cè),而楊國忠已死,他對圣人已經(jīng)無用,是圣人想丟了楊國忠,同時還能握住大將們的把柄!”
這時,有一隊騎兵以猛烈的氣勢猛沖而來,馬蹄急速交替翻飛,塵土飛濺。
聽得前方陣陣馬嘶,劉備臉色一變,他感覺到自己猜對了。
上百騎兵如同疾奔的海浪,圍成一個半圓形擋住了劉備的前路,后面還跟著一長串禁軍步兵,好像半個城的禁軍都靠過來了。
劉備眼中有寒芒閃動,他往前一步,盯著帶頭騎在馬上的陳玄禮。
“劉將軍,又見面了!”陳玄禮冷冷道,此時他身著全甲,一身的威殺之氣,也不廢話,直接道:“跟我走一趟吧!”
劉備不動,拱手冷冷問道:“陳將軍何意?”
陳玄禮雙手合抱狀如抱鼓,手心向內(nèi),雙手要高舉與額頭相齊,作悲憤狀大聲朗道:“圣人遇襲,現(xiàn)已從昏迷中清醒,萬春公主已查明真相,此次爆炸乃楊國忠生前所指示,此事已稟告圣人!”
他繼續(xù)開口大喊:“有尚書左仆射韋見素檢舉,楊國忠身前私自串聯(lián)各地府軍,意圖不軌!有吐蕃使者舉證,楊國忠身前曾向其借軍,意圖謀反!”
嗚咽蒼勁的號角響起,幾百名禁軍士卒隨著號角聲開始調(diào)動,纓槍密布成林,指向了劉備。
陳玄禮手中明晃晃的長劍高高舉起,看著劉備冷哼道:“圣人傳召與你,御前對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