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凌晨四時，我市爆發一起公里級怪獸虛影降臨事件。在我市魔法少女與異常事件行動隊的協力圍攻下，已于早上八點成功打斷了怪獸的物質化進程。事件造成部分虛影籠罩地區居民的暫時性精神不適，市政府已安排全市精神科專家前往受災地區進行上門會診，請各位市民切勿恐慌，聽信謠言。”

“下一條消息，今日我市...”

顧弈從床上起身，順手將桌子上放著市晚間新聞的平板蓋了起來。

從昨天晚上開始，顧幽藍因為區域性怪異的事情通宵忙到第二天凌晨四點。接著自己又愣是在兩個小時內，將分散在3290平方公里土地上可能處于危險狀態的失蹤者們全部安置好。

可等自己以為事情終于要結束了的時候，城市的天上開始逐漸凝聚出一座如山岳般龐大的怪物！

從遠處看它仿佛就是一只直徑有數公里長，長滿絨毛的巨大黑色水母。

當時顧幽藍就反應過來了，那可能就是名叫斯科爾的老人家最后所提醒的魔力怪獸。

于是顧幽藍沒有多想便徑直趕了過去。

然而等顧幽藍靠近后才發現那水母身上隨風飄動的是什么東西。

是一具具扭曲猙獰的人類半身！

整個水母也不是和其他怪獸一樣的獨立個體，更像是無數人類身體扭曲交纏而成的血色肉團！

而那些飄動的絨毛只不過是希望從這具人體水母中逃脫的可悲靈魂。他們嘶吼著哭喊尖叫著試圖脫離這個囚禁自己的血肉牢籠，卻不得其法。

人體水母所覆蓋范圍內的城區居民全體陷入呆滯。無數人類半身掙扎地試圖抓住眼前可以看見的任何活人，然而由于它們依舊沒有實體，所以試圖抓握的手永遠只能握空。只能聲嘶力竭地湊近呆滯的活人耳邊嘶吼哭求，甚至試圖鉆進那些活人的腦袋里！

正當顧幽藍準備繼續深入，一股熟悉的感覺使他立刻停下了前進的步伐。

是自己留在荷盤身上的記號。

官方的人員已經來了。

事實上官方早在區域性怪異所形成的那片空間崩潰的第一時間便偵察到了相關數據波動，并啟動了相關的應對預案。

而從顧弈視角仔細觀察，確實能在靠近那怪物的外圍看見幾輛拉著奇怪線纜，圍著怪物繞圈的軍車。

于是顧幽藍便沒有再向前，只是蹲在一座屋頂觀察，如果官方人員控制不住自己再出手。

而后續的情況自然也沒有讓顧幽藍失望。以荷盤為首的官方魔法少女立刻就位，在統一指揮下互相配合各顯神通。

只不過可能是之前各地的魔法少女大部分都臨時調往北方的緣故，能夠趕來的魔法少女人數有限，只能以荷盤展開的天罡地煞陣位為核心，控制人體水母不讓它繼續擴張。然而當時的人體水母還只是一團虛幻沒有實體的魔力流，常規的武器攻擊依舊無法傷到它。

最后是行動隊的設備鋪設完畢通電啟動才讓那無形的怪物短暫的實體化，隨后一道冰芒閃過，冰凝仙子將怪物化為一座不動的冰雕。無數攻擊手段齊上陣，很快原本龐大無比的怪獸便化為了一地的冰渣，連帶著讓附近城區的溫度都降了好幾度。

確認不需要自己出手了的顧幽藍立刻趕回了學校宿舍。

變回顧弈的第一時間，一股強烈的饑餓感便襲擊了自己的大腦。

顧弈趕忙拿出自己儲備的怪物肉干直接塞進嘴里。但好不容易緩解了饑餓，無盡的困意再次襲來，顧弈躺在自己床上倒頭就睡。

這個晚上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讓顧弈都沒有時間思考。

等到顧弈再次醒來，已經是晚上的七點多鐘了。

看著眼前這熟悉的天花板，顧弈回顧著昨晚的經歷。一股異樣的別扭感纏住了自己的心神，絞地顧弈心臟難以跳動，不自覺地在床上死死抱緊著自己。

這是一種令顧弈熟悉而又畏懼的感覺。不，應該說是質疑。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從自己被斯科爾叫醒發現失去一段記憶開始的嗎？

不對，再往前。是作為顧幽藍的自己與鏡子里面作為怪獸的自己發生爭執，并同時開始將“顧弈”作為第三人看待時開始的嗎？

不對，再往前。是自己從部隊的埋伏中逃脫，事后無法理解怪獸形態自己的所做所為開始的嗎？

不對，再往前。是自己第一次吃怪獸？是自己想吃人？是自己第一次變身成為魔法少女？是自己......

記憶一直向前推，最終到達一切的起點，自己從那怪獸的卵中蘇醒。

看著自己身為人類的手，在某一瞬間仿佛變得扭曲，就像此時的人類外形只是附著在某個恐怖丑陋存在下的偽裝而已。

一個個早就存在，但一直被自己刻意回避的問題浮現在顧弈眼前。

自己為什么要逃離家庭？自己為什么不敢去試著和官方接觸？自己為什么在無意中向所有人隱瞞著自己的異狀等等。

自己做的事情有太多矛盾的地方了，自己對自己行動的理由也有太多邏輯上的漏洞了。

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做？自己究竟在逃避著什么？

顧弈感覺自己就像是個裱糊匠，通過東填西補的方式在試著告訴自己其實生活可以一切如舊，自己還只是個普通大學生，只不過偶爾變成魔法少女，偶爾變成怪獸，沒事殺幾只怪獸填飽肚子就可以繼續過去的生活了。

自己還是那個顧弈，自己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嗎？

顧弈嘆了口氣，眼角有絲絲淚滴溢出。

他明白，自己已經不能再逃下去了。

翻身下床，顧弈合上平板走進宿舍的盥洗室

“我覺得我們需要好好談一下。”顧弈對著鏡子中的自己，鄭重地說到。

他知道，自己腦袋里絕對不僅僅只有自己，而他這次已經不準備逃避下去了。

柔和的光照在顧弈的臉龐上，也照在了鏡子中顧弈的臉龐上。

沒有任何區別，就像只是一面單純的鏡子。

顧弈閉上眼，絲絲魔力從雙手中溢出，包裹住整個洗漱臺。

他再次睜眼，鏡子對面已經完全成了另一副樣子。

鏡子中站在盥洗室的有三道身影。

一個是渾身遍布裂口和眼睛纏繞著黑霧的怪獸，另一位是身著洛可可風格便裝的高禮帽魔法少女。

而鏡子中的自己則站在兩者之間，身體卻是分成了兩半，一半是那怪獸狀態的顧弈，另一半是魔法少女顧幽藍。

他嘗試張了張嘴，卻見鏡子中的“自己”并沒有跟著一起動。

“你們...是誰?”顧弈說話時帶著些許顫音。

那個渾身長滿裂口和眼睛的怪獸身上無數的眼睛齊齊看向一旁的洛可可風魔法少女，少女隨之低頭，一手拉下高禮帽擋住眼睛，另一只手捂住嘴巴，看似是不準備言語。

而這之后那可怖的怪獸才透過鏡子看向顧弈，低沉如野獸般嘶叫的聲音直接在顧弈腦袋里響起：

“你覺得，你是誰？”

“什么？”顧弈明顯沒有預料到自己會被反問。

然而提出這個問題之后怪獸并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用渾身的眼睛盯著鏡子前的顧弈，等著他的回答。

“我是誰？我是顧——”顧弈正回答著，卻又突然怔住了

‘為什么自己的第一反應是顧幽藍？’

他仔細斟酌了一下，才再次開口回答道：“顧弈，我的名字是顧弈。也是魔法少女顧幽藍。”

“錯！”怪獸的嘶吼聲突然出現在顧弈腦海中，震地他下意識捂住了頭。

“你是顧弈。你要記清楚了，你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顧佳笙的哥哥，顧豐和楊荷的兒子，一個普通的男大學生，顧弈！”

當顧弈好不容易從腦內的震動中緩過神來，再次看向鏡子當中的時候，那張怪獸的面孔此時已經貼在自己的臉邊上了。

滿是復眼的恐怖面孔在鏡子中貼在顧弈耳邊，顧弈此時居然也覺得左臉好似貼到了什么似的，汩汩寒意刺透著側臉。

“如果你是想永遠變成鏡子中某一半的樣子，那你就隨便把你那姓氏安在他們身上吧。”說著那怪獸將臉微微側過來，無數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顧弈

“明白了嗎？”

顧弈深吸了一口氣，不知怎么回事，雖然這個怪獸的靠近使他害怕，但頭腦反而更為清晰了。

鏡子中，自己那怪獸的半幅面孔也更加凝實清晰，甚至開始侵占另一半的顧幽藍...不對是幽藍的面孔了。

“所以，我是顧弈。變身魔法少女后被稱為幽藍，而變身怪獸后則是重力使徒？”

滿是眼睛的面孔從自己臉旁撤了回去。再次回到了一開始那怪獸站立的地方。

“那么，接下來能回答我的問題了嗎？你們是誰？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我有時會有完全不同的兩套思考方式？為什么——”顧弈似是要一口氣將自己的所有問題都全部問出來一樣。

“是因為我們的力量影響到了你。”回答自己的還是那頭怪獸在自己腦內的低吼聲。

“什么意思？”

怪獸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

“我是一頭怪獸，本應從那顆怪獸卵中誕生的怪獸，我沒有名字，但我的力量就是你怪獸形態稱呼的來源，控制火焰與重力。”

“而她——”怪獸又指向另一邊的少女

“稱呼我為藍就行了，我原本的名字...算了不重要。反正大家都已經忘記了。”她將手從嘴上和帽子上松開，露出了一張和幽藍一模一樣的面容，只不過她笑起來更加陽光也更加俏皮。

“你只要知道我是名魔法少女就行了。像你那顆能讓你變身成為魔法少女的寶石，便是我原本的——”

無數股寒意從一旁襲來，藍看見怪獸那無數個眼睛此時正盯著自己看。

“原本的力量來源。”

“變身魔裝是嗎？”顧弈作為相關的發燒友對魔法少女的一些基礎知識還是很了解的。

藍還想繼續說些什么，但被怪獸給搶了話道：

“而你在變身后會有不同的思維傾向就是因為你接受的力量來源不同。”

“接受我們的力量代價就是會被我們原本的思維方式所影響，所以你才會覺得你不是你。”

“又或者簡單點說~”此時藍已經很隨意地坐在了毛巾架上，晃蕩著小腿。

她見怪獸沒看向自己，便像是報復它剛剛搶了自己的話似的，補充說道：“就是人格分裂嘛~現在你的身體中有三個你，一個是現在的你，顧弈。一個是接受我的力量變身的魔法少女幽藍；還有一個是接受了它的力量變身而成的怪獸，重力使徒~”

顧弈看著鏡子前像是被強行縫合起來的身體，又看向身后的兩人道“那你們呢？你們又算是什么？”

“我們？”藍那靈動的眼睛轉了轉道“我們嘛~你就當作是纏上你的兩個死去的幽靈就行了。”

“那我可以——”顧弈剛想再提問，結果剛開了個頭便被那頭怪獸打斷了。

“你沒有資格選擇接不接受我們的力量。你能變身怪獸和魔法少女不是個選擇，而是一件事實。”怪獸就像是提前預知到了顧弈的問題似的直接回答了出來。

“就像你現在不吃怪獸或人類，就會感覺到饑餓一樣，這是個既成事實。”

顧弈沉默了片刻，好像是在消化著剛才接收到的信息。

盥洗室的沉默并沒有持續太久，顧弈再次抬起頭問道

“我還有最后兩個問題。”

“講。”回答自己的依舊是那頭怪獸。

“第一，這種意識三分的狀態能不能緩解，最好脫離這種精神分裂的狀態。”

“能。”怪獸沒有絲毫猶豫，直接給出了肯定的答復。

顧弈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甚至覺得那頭怪獸聽到了自己的這個問題，那渾身的口器上好像露出了一絲安心的微笑。

“解決方法很簡單，在心里不斷強調你自己是誰就行。”

“就這樣？”顧弈覺得這個方法有點過于簡單了。

然而怪獸并沒有再回復他。

“那行吧。最后一個問題。”顧弈深吸了一口氣，他撐在洗漱臺上的手微微顫抖

“我...真的還活著嗎？在被那怪獸吞入腹中之后。”

這是顧弈最不愿意面對的問題，每每想到這，他都感覺自己隨時會突然從世間被抹除。

就像完全沒有存在過一樣。

“活著，只不過被我們兩個影響的深了點罷了。”怪獸堅定的看向顧弈

“你現在的狀態就像是生病了而已，只是生病了。”

聽到了肯定的答復，顧弈只感覺渾身都輕松了不少。顫抖的雙手也穩定下來，他慢慢松開了洗漱臺。

魔力斷開，洗漱臺的鏡子里重新回歸了正常，照應出自己的面容。

“原來只是這樣罷了，害的我擔心那么久。原來只不過是被兩個鬼給纏上了而已啊，哈哈哈。”

一臉如釋重負般的神情洋溢在顧弈臉上，他輕快地走出盥洗室，全然沒注意到身后，那以另一種方式存在而常人無法觀測到的兩道身影就跟在他身后。

“我可按照你說的了啊，沒插話，也沒把不該說的說出來。全是跟著你那一套說法走的。”藍堵在了怪獸面前，擋住了它接近顧弈的動作。

“所以，你答應我的也要算數！”她伸手一攔，大有怪獸不給個解釋就不放的架勢。

藍自從顧弈蘇醒后就一直鬧著要去顧弈面前顯靈，她認為既然自己復活不成了，那自己未做完的事身為繼承了自己衣缽的顧弈應當替自己去完成。要不是怪獸一直在旁邊威脅著，早在幽藍朝斯科爾揮出第一拳時她就應該顯靈在顧弈面前。

怪獸那嘈雜的聲音不知道是從哪個口器中發出的，它沉聲說到：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我的底線你應該是知道的。”

怪獸穿過藍的身體，走向顧弈的影子當中。

“只要不越過那條底線，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藍看著怪獸那逐漸消失的背影，眼神中情緒很是復雜。

“你真的不會不甘心嗎？明明你就是！”

然而此時怪獸已經徹底走進了顧弈的影子當中，沒法再給出答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