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生拋酒一壺，淡笑道：“山傾道友，前邊得罪了。現(xiàn)在可暢所欲言了。”

“常言爛柯棋局“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前年”果真如此么？”賀竹山傾也沒了劍拔弩張的氣勢，微笑道。

“夸大矣。半個(gè)時(shí)辰約莫是一瞬，要么一瞬是半個(gè)時(shí)辰，棋局有顛倒兩勢，要看誰先落子，此奧妙也只有極少數(shù)人知道。”

李長生感慨了一聲，“昔年祖師法身于國戰(zhàn)中毀去，只余殘魂遁在棋局中茍延殘喘，才有了之后的爛柯棋局之美談。”

“現(xiàn)在也不過只余念頭造福后人了。魂魄還是難躲天人五衰。”

他撫了撫須子，吟笑道：“且先聊正事吧，人老了，就想翻翻老黃歷。”

賀竹山傾盤膝而坐，嘆了一聲，“圣上也老了，其壽限最高不過十年了，可遲遲還未立太子……”

李長生皺了皺眉，隨后說道：“我身后只有爛柯山與我那兩個(gè)徒兒，從龍一事，我與師弟不會參與。哪怕是成了，我那兩個(gè)徒弟也接不住。”

“我要的，是常州城隍死，爛柯山活，僅此而已。至于以后怎么樣，自然還要靠道友的扶持，與我那兩個(gè)徒兒的造化。”

不立太子這對于一個(gè)戰(zhàn)時(shí)的國家來說乃大忌，但老皇帝仍舊執(zhí)意如此，眾臣死諫仍舊不能讓老皇帝心意回轉(zhuǎn)。

無奈之下，不少大臣都已經(jīng)在暗中下注謀劃，意圖當(dāng)那從龍之臣……

而神官除五岳正神外只受天子詔令，對氣運(yùn)也最為敏感，現(xiàn)如今氣運(yùn)飄搖，這也導(dǎo)致了本不該參與從龍一事的他們，反而最為積極。

常州城隍押寶的是當(dāng)今大皇子，而賀竹山傾押寶的是二皇子，這也讓他二人走到了對立面。

這場勝負(fù)，關(guān)系到整個(gè)常州的歸屬。

而李長生則是與常州城隍積怨已久，爛柯山二人作為大昭最老的那一批金丹，突破元嬰已無望，壽限也差不多走到盡頭了。

怕常州城隍等他二人死后報(bào)復(fù)爛柯山，只能與常州巡撫合謀一起弄死常州城隍。

老皇帝善御人，城隍受一國香火而起，走的是神道，是用以制衡士族門閥的利器，官級也因此高出了半品。

常州巡撫為從二品，常州城隍乃正二品，事事必須由城隍過目后才可定奪。

吳欒平本乃賀竹山傾座下學(xué)生，卻也倒向了常州城隍，這讓賀竹山傾怎能不氣！

此番前來爛柯山，他也沒打算瞞著，瞞著的事遲早會被知曉，不如來個(gè)燈下黑。故意在吳欒平面前與爛柯山交惡，到時(shí)候再來個(gè)措手不及。

是為羚羊掛角的一記。

他此番出行，走了多少世家門閥，暗訪了多少達(dá)官貴人，估摸著現(xiàn)在都在素心的書案上。

素心即常州城隍的字。

他偏偏要以爛柯山做為最后收官的一子。

賀竹山傾頓首，沉聲道：“這是自然，事若能成，我賀竹山傾自然不會忘了這份情誼。”

李長生搖了搖頭：“老夫要的不是道友的承諾。”

賀竹山傾眉頭微微一皺，隨即笑道：“那便靈鹿書院。”

李長生這才點(diǎn)頭，沉聲道：“此間事，老夫會以性命相博！”

“老夫定不會負(fù)道友所托！”

“非止從龍一事，素心不但私下與漢明官員交好，還送秘密送了許多士子官員出境扎根，其心已不在大昭，不除不可！他倘若帶著半個(gè)常州叛國，那便真的是大昭百姓之禍了！他麾下武將我已策反其一，禍根能否除去，便要靠道友了！”

賀竹山傾深深一拜，沉聲道：

“還需一個(gè)引子。”

“一個(gè)微不足道的引子即可。”

二人談妥。

回神時(shí)，不過剎那之間。

賀竹山傾也正好說完那句：“……要么去京城！”

而李長生則是沉聲道：“老夫會慎重考慮的。”

崔知客猛拍了拍吳欒平的肩膀，喝道：“醒來！”

吳欒平身形一哆嗦，摔倒在地，迷茫看著眼前一幕，他方才正被崔知客踩在地上，以粘桿郎最為拿手的剝衣法剝著他的皮，這是怎么回事？

“觀爛柯棋局不可太入迷，你沉浸在局中了。”

“觀得已不是棋局，而是心中猛虎，說，你夢到了何物？”崔知客銅鈴般的雙目死死瞪著他，把他嚇得幾欲肝膽碎裂。

吳欒平被下了儒家赦令，想說又不能言，支支吾吾了半天，連憋得通紅，只能使勁搖著頭。

賀竹山傾見此，放開了給吳欒平下的禁制，他一張口，話一股腦的就吐出來了：“爛柯山……反賊！反賊！不是……不是……我什么都沒說……我只是，夢了，夢了……”

他身子踉踉蹌蹌往后縮去，使勁遠(yuǎn)離了兇神惡煞的崔知客，后背都被打濕了，哪里還有半分朝廷命官的風(fēng)度，賀竹山傾聞言眉頭一皺，爆喝出聲：“成何體統(tǒng)！！”

“鞭他！”

他話音落，出口成章，有一白衣神人自行走出，手持長鞭，走至近前，鞭一揚(yáng)，就猛的抽在吳欒平身上，把他鞭得滿地打滾，喊叫道：“下官失言，下官知錯(cuò)！下官知錯(cuò)矣！”

李長生坐在棋局旁，冷眼看著二人，陰沉道：“觀棋局，如觀心中猛虎，吳縣令心中的猛虎便是爛柯山反么？”

賀竹山傾目光死死看著李長生，而后淡淡道：“本官下屬覺得是心中猛虎，老夫倒不覺得。”

白衣神人猛抽了幾十鞭才停了下來，把吳欒平打得皮開肉綻，賀竹山傾看也不看他，看了一眼李長生，徑直往山下走去，沉聲道：“話已至此，你們好自為之吧。”

吳欒平丟盡了臉面，哪里還敢去看爛柯山二人，只恨沒有地縫鉆進(jìn)去，低著腦袋跟在賀竹山傾后頭往山下走去。

走出幾步后，賀竹山傾傳音入耳：“有些話，心里可以說，但是明面不能說。”

“否則我可以走出爛柯山，也只有我能走出爛柯山。”

吳欒平身子一顫，幾乎要跪倒在地，“下官……失言矣。”

“無妨。”

“不要回頭。”

“走吧，走在我前面。”

吳欒平這一刻幾欲要為之赴死，卻也僅僅是一瞬間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