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丘丘境,凱爾王國,王都埃布特。
塞希爾騎著白馬,停駐于直聳云霄的法師塔前。
從霧徊森林里逃脫后,他繼續接受了一天卡琳娜的治療,又花了一些時間去看望凱恩。
謝天謝地,他確實恢復得不錯。
這讓他的愧疚感不至于將他擊潰。
按照“塞希爾”記憶中的做法,他牽著馬繩,將馬拴在了路邊的石柱上。
這個行為使白馬喪氣地垂下了腦袋,畢竟它平時無論是在騎士團,還是在塞希爾的家里,都有精心裝飾過的豪華單間。
不過現在的處境并非來源于法師塔對它的針對。
嚴格來說,這是法師塔對騎士團的漠視。
法師塔與騎士團之間的關系相當微妙,他們絕對不是敵人,甚至經常合作互助。
但他們也絕對不是朋友。
正如騎士團遇到困難時,會率先向教會求助,而法師塔在需要決策時,也會果斷地咨詢王室。
他們知道彼此的強大,但又不約而同地漠視著對方,夾雜著一絲不屑和不贊同。
塞希爾嘆了口氣,即使還未進入法師塔,他就已經感受到了壓力。
身上那件象征騎士榮光的鎧甲,頭一回變得如此沉重。
抽出長劍,用劍柄輕輕敲擊地上那三塊不起眼的石頭。
耳邊響起一段格外華麗的旋律,法師塔的大門悄然打開。
塞希爾扶額,突然明白為什么騎士們會對法師塔的“優雅”作風積怨已久。
僅僅只是開個門都要加入一段華麗的旋律,施法時更是會嘗試讓天氣與之共鳴,只為制造出更為絢爛的視覺效果…
總覺得有點…古古怪怪的。
走入法師塔一樓,這里沒有一個人影,但塞希爾還是盡量縮著身體,防止碰到大廳內陳列的寶物——
各式各樣的水晶球、流光溢彩的斗篷、多種材料編織而成的法杖、精心雕刻的魔杖、嵌有不知名寶石的戒指、懸掛著牙齒和羽毛的網……
這些貌似都是法師們的武器,但它們大多比寶劍脆弱。
碰到了,是真的會碎掉。
“你就是塞希爾?”一位神情嚴肅的少女,從木質書桌底下突然鉆出來。
“是我。”塞希爾被嚇了一跳,“你是?”
少女推了推金絲單片鏡,“我是伊露什,負責接引你的人。”
跟隨著伊露什的腳步,塞希爾來到了一樓大廳的暗處,這里有一塊碩大的圓盤型石頭,石頭上還刻著復雜的魔法陣。
伊露什從小挎包內取出一枚香囊,又從香囊里掐出一小撮干葉片。
她小心地將干葉片擺在魔法陣的正四方,隨后彎腰輕撫石頭,嘴里也念念有詞。
“…指引…,我……方向…”
塞希爾還沒能聽清,魔法陣便爆發出耀眼的光。
他正想贊嘆,就看見伊露什臉上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事情好像不太對勁…
光芒將二人吞噬,轉瞬間,大廳內空無一人。
砰——砰—
兩聲重重的撞擊聲接連響起,塞希爾扶起摔在他身上的伊露什,滿臉寫著擔憂。
一來,是擔憂自己還沒習慣騎士的身份,就又要穿越到別處。
二來,是擔憂自己的鎧甲太硬,會讓這位身無防護的法師小姐撞得生死難料。
“啊!出血了!”
好在,伊露什并沒有死,她只是額頭出血了。
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掌大小的水晶球,伊露什為自己施了一個簡單的治療術,雖然見效緩慢,但好歹把血止住了。
“我說,你們騎士的衣服這么硬,穿著不難受嗎?”她沒好氣地問道。
“安全第一。”
“好吧好吧,真是無趣。”
伊露什并不優雅地躺在地上,居然悠哉悠哉地吹起了口哨。
而且旋律有些似曾相識……
塞希爾將疑點記在心里,看了眼周圍一望無際的草地,迅速盤問起現在的形勢。
“我們這是在哪兒?這不是法師塔吧?”
伊露什癟癟嘴,“這里確實不是法師塔,不過我也不知道這是哪里。”
“可這里不是你帶我來的嗎?”
“我只是一不小心沒操作好…”伊露什迅速轉移話題,“總之,先在這里等等吧。”
“等什么?”
“等我的老師,帕斯卡琳。”她嘆了口氣,“她會來接我的,事實上,她早已習慣這件事。”
塞希爾很有眼力見地沒有繼續問下去。
沉默半晌,空中突兀地浮現出一根閃著金光的鏈條。
當然,鏈條出現時不可避免地響起了恢宏的旋律。
“伊露什,抓緊它。”聲音像是從鏈條里發出來的,“這位客人也是一樣。”
塞希爾有樣學樣地抓住鏈條,已經做好了瞬間移動的準備。
然而,鏈條居然只是緩慢地抽動。
他們一點點向天上移動,仿佛一尾被釣住的湖魚。
離開時的速度之緩慢,讓塞希爾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緊接著,二人就被傳送回到了法師塔。
“客人看起來似乎很困。”帕斯卡琳揮揮手,一杯沏好的茶飄到塞希爾面前,“喝點熱茶,精神一些。”
塞希爾沒多說什么,默默端著茶杯喝了幾口。
“老師,對不起。”伊露什一臉愧疚。
“為什么要這樣說?”帕斯卡琳滿臉的驚訝,雖然看起來很像演的。
“我沒能完成好你交給我的任務。”
帕斯卡琳了然地摸了摸少女的頭發,“你只是會時不時的失控而已,不是什么大問題。”
伊露什臉上一皺,老師的安慰有時候真的不如別安慰。
聽到“失控”二字,塞希爾十分敏感地抬頭。
先前積攢的疑點在這一刻連成了串,一個清晰的答案浮出水面。
他的眼里滿是期待與熱情。
“客人似乎有話想說?”帕斯卡琳注意到塞希爾的異樣。
“呃…”他心虛地頓了頓,“我是想問,法師塔對于這次合作的具體安排。”
帕斯卡琳聞言走到書柜面前,她食指輕點書柜,隨即,一本較新的羊皮冊主動跳到了她的手上。
羊皮冊自行攤開,展示著帕斯卡琳想要得到的信息。
“這次行動的安排還沒制定完畢呢。”她溫婉笑道:“或許要麻煩你下次再來。”
“沒有關系。”塞希爾站起身,“那我就先不打擾了。”
“伊露什,去送送客人。”
帕斯卡琳注視著二人的背影,直到他們即將離開視線,才又大聲喊道:“祝你試煉順利。”
擔心魔法會再度失控,伊露什放棄使用傳送魔法陣,帶著塞希爾走上了長得夸張的旋轉樓梯。
沉默在二人之間碰撞,塞希爾糾結許久,終于硬著頭皮問道:“你也是穿越過來的嗎?”
伊露什停下腳步。
“你…?”她驚訝地捂著嘴,“難道你也…?!”
塞希爾激動地點點頭,“真沒想到,我并不孤獨。”
“我也沒有想到!”伊露什同樣激動,“不過,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因為,我也經常失控,這大概是穿越者常見的問題?”
伊露什對此給予了肯定。
“魔法并不能通過記憶繼承,像我們這種穿越不過十幾天的人,根本掌控不了原身的魔力。”
“不過這樣也有好處。”塞希爾苦中作樂,“我們可以通過這個方法找到其他穿越者。”
“不要!”伊露什再次停下腳步。
她緊張地盯著塞希爾,雙眼寫滿恐懼,“不要嘗試主動找尋其他穿越者。”
塞希爾相當不解,“為什么?”
穿越者不就應該互相抱團,成為伙伴嗎?
“因為,你無法確認其他穿越者是不是已經瘋了。”
寒意爬上背脊,塞希爾下意識后退半步,險些被臺階絆倒。
在此之前,他從未考慮過還有這種可能性。
伊露什看見他的反應,也有些不忍。
“你真的應該慶幸,你先遇到了我。”她低聲說道:“在原來的世界,我是這款游戲的實習文案策劃。”
“什么?!”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我雖然還未參與到游戲的制作中,但在穿越前,我已經閱讀了一部分文案資料,對這個世界的理解,肯定比你深刻。”
“你都知道什么?”塞希爾顫聲問道:“為什么…為什么你會認為,他們會瘋掉?”
伊露什垂眸,“你應該知道這個異世界光是大陸就有六塊吧?”
慌張的塞希爾沒有吭聲。
“西丘丘境、東澤都、南和平洲、北大安聯邦區、嚇風之壤、囚夢鄉…”少女的聲音透著對命運的思忖,“我們很幸運,成為了西丘丘境人。”
“在設定上,西丘丘境是最安全的大陸,這里爆發的沖突相對較少,黑惡勢力也大多被壓制到境外,生活在這片大陸上,自然還有與命運周璇的余地。
可如果其他穿越者降臨到了別的大陸上呢?他們甚至有可能面臨著,睜開眼就要被瘋掉的煉金術士活體解剖的局面。
他們很有可能已經瘋了,喪失道德與人性,但也變得比我們更強大。”
塞希爾依舊沒有吭聲,但他已經聽懂了伊露什的意思。
在沒有絕對實力的情況下,不要去做不確定的事。
“好了,我已經說得夠多了。”伊露什恢復嚴肅的神情,“是時候離開了,再不動一動位置,老師就要來找我了。”
“她能監視你的位置?”
“不是監視,老師只是給我施了一個定位魔法。”
伊露什轉過身,繼續沿著旋轉樓梯向下走。
“為什么?這樣聽起來似乎…很不自由?”
“從我來到這里的第一天起,老師就發現了我時常魔法失控的問題。”她平靜地說著,“她也只是想更快地幫我收拾爛攤子而已。”
提及此處,塞希爾不禁想起了他的兄長凱恩。
凱恩不會這么厲害的魔法,但也在拼盡全力幫助他。
察覺到塞希爾的傷神,伊露什不耐煩地抿了抿唇,用僵硬的語氣說出柔軟的話。
“以后如果你有什么問題,可以來法師塔找我,我知無不言。不過,最近這半個月不行,我很忙,沒空。”
塞希爾心里暖暖的,抱著活躍氣氛的想法,他順勢問道:“你接下來要忙什么?研究新魔法嗎?”
沉默使人清醒。
他緩緩回神,意識到這個問題似乎讓伊露什有些為難。
“是沼澤。”她的表情不太自然,“我知道研究沼澤看起來并不像法師的工作,但是最近,有許多法師在霧徊森林西部沼澤遇難,我需要研究這其中有沒有魔法介入。”
“在此期間,希望不要再有倒霉蛋了。”
倒霉蛋艾妲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爪子立刻往泥里陷進去一小截。
越靠近沼澤,森林里的泥土就越濕軟。
走起路來,就像走在剛醒好的面團上。
“這里真的會有黏膠嗎?”德林把艾妲從土里叼出來,“到處都是一團一團的,感覺分不清。”
“會有的,地上的土越來越黏了,這是一個好現象。”
艾妲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天賦的指引,只能不斷肯定自己的判斷。
然而,事實上,他自己心里也有點慌。
即使已經來到了沼澤附近,天賦的指引依舊斷斷續續,時有時無。
可黏膠好端端的怎么會時有時無呢?
這其中必然存在一些問題,如果理智一些,就應該趁早離開。
可艾妲不覺得天賦會出錯,而且土壤的黏度確實在不斷提升,這為他的猜想提供了相當扎實的支撐。
因此,即使暫時還見不到黏膠的影子,又多有疑點,他們也沒有停下前進的腳步,執著地尋找著沼澤。
“艾妲,好像有奇怪的聲音。”德林停下腳步,有些害怕地說道。
奇怪的聲音?
艾妲從復雜的心緒中抽離,靜下心聆聽自然的絮語。
“救…救命啊…救救…我…”
沉默中,他們對視一眼。
有魔物在求救。
德林神情擔憂,“我們要去幫忙嗎?會不會很危險?”
“危不危險不確定,但有一點可以保證。”
“嗯?”
“如果我們把它救出來了,森林護衛隊的名號不就可以就此打響了嗎?”
艾妲雙眼亮得的嚇人,“這可是個好機會啊。”
德林默默轉過頭,他知道此時此刻再多的勸阻都無濟于事。
“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們不能不做任何防備,就這樣傻乎乎地去幫忙。”
艾妲環視四周,從身邊的老樹上扯下一根長長的綠藤。
他用爪子按住綠藤的一端,再用嘴叼住另一端,然后用力朝后仰頭,以此測試綠藤的韌性。
“不錯,很結實。”他吐出綠藤,“我們可以把它綁在腳上,然后由你來探路,一旦有危險,我可以拉住綠藤把你扯回來。”
半幅武裝后,德林原地起飛,循著求救聲小心探路。
艾妲輕手輕腳地跟在后方,時刻留意著周圍的環境。
樹之后還是樹,土之后是更黏的土,唯一的變化,便是空氣中出現了一絲又甜又腥的味道。
還沒琢磨出來這味道像什么,德林便已經停了下來。
“艾妲,你聽聽看,聲音是不是從這里發出來的?”
他停在空中,身下是一灘不起眼的沼澤。
一個又一個土黃色的泡泡從雜亂的植物間冒出來,它們往往還沒變得足夠圓潤就已經破裂。
艾妲歪著頭靠近,隨后默默后退。
“聲音,是從泡泡里傳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