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大道盡頭的石階上,抱吉他的男生正把某首爆火的網絡歌曲彈成變調的情歌。
柳晗山數著落在程嫚頭上的花瓣時,突然聽見人群爆發出起哄聲——有人用射燈在宿舍樓墻面打出凌亂的光斑。
“要是侯社長來這招……”程嫚故意撞她肩膀,“話說他怎么不來找你了,果然啊,男人就是沒有一個可信的。”
自從生日會后,侯訓就像被按了暫停鍵的鐘表,連考古社群里的早安打卡都停在了生日會那天的06:15。
“可能最近在忙吧。”柳晗山踢飛一顆鵝卵石,石子撞進了路邊的花壇。
走到宿舍樓下,程嫚突然拽著她蹲下,手機鏡頭對準梧桐樹后閃過的藏青衣角:“賭五包辣條,蕭學長絕對是來找某個學妹的,我已經撞見好幾次了。”
視頻里蕭又屶正用病歷本擋著臉,腕間紅繩銀鈴卻誠實地跟著傍晚的風搖晃。
“賀丹?”室友賀丹突然踩著高跟出現在鏡頭里,精致的妝容讓程嫚懷疑她是剛化完妝才下樓的,程嫚小聲嘟囔,“他倆啥時候湊一塊去了?”
“嫚嫚,感覺每天和你在一塊都像在做賊。”
“這叫信息采集。”
程嫚開寢室門時,賀丹見兩人進來,她慌忙把某樣東西塞進化妝包。
“坦白從寬!”程嫚將偷拍視頻懟到賀丹眼前,“上周你還在吐槽醫學院都是書呆子呢。”
“就……學術互助。”賀丹的指甲油刮花了粉餅盒,后退了半步,“他幫我做美容食補清單,我教他辨認化妝品成分。”
程嫚狐疑地看著賀丹,“蕭又屶學化妝干嘛?”
一旁得了流感的柳晗山突然咳嗽起來,賀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掏出消毒水,結果噴頭朝向反了,賀丹噴了自己一臉。
三人同時僵住時,晚風掀起窗簾,露出樓下梧桐樹后蕭又屶的身影。
柳晗山很少在晚上出學校,但那天實在是太饞了。
凌晨兩點的便利店冷光里,柳晗山對著關東煮霧氣哈氣。
玻璃門開合的電子音驚醒打盹的店員,蕭又屶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排異期吃這個,是想給醫學界添新案例?”
她慌忙藏起辣味魚丸,有些心虛,“我已經忌口很久了。”
高懷好跺著腳走進便利店,凌晨的風微冷,他有些冷,“蕭又屶,你買個水怎么這么慢?”
看見柳晗山在窗前座位上,嚼著沒完全咽下的魚丸,高懷好熱情地邀請柳晗山一起逛夜市。
凌晨兩點的護城河像條打翻的墨綢,浮著幾點未眠的霓虹。夜市老舊的燈泡串在風里晃蕩,將柳晗山的影子揉得忽長忽短。
夜市人潮像被驚擾的沙丁魚群驟然涌動,高懷好舉著糖葫蘆被人流擠到三步開外:“醫學天才付錢!”
山楂晶亮的糖殼映出柳晗山偷瞄烤冷面的眼神,蕭又屶默默多要了份免辣醬。
“山山過來坐呀!”高懷好看著還在原地發愣的柳晗山。
高懷好的聲音把柳晗山從思緒中拉出,她這才發現蕭又屶和高懷好不知何時已然在烤冷面小攤前落了座。
“嘗嘗這個。”蕭又屶突然遞來銀杏狀的米糕,“陳皮蓮子餡。”
柳晗山咬破蜜餞夾心的剎那,陳皮香混著蓮子清苦在舌尖炸開,這味道讓她想起高三那年書店窗臺上,蕭又屶曬的蓮子芯。
高懷好正在用刀叉“解剖”章魚燒:“某些人表面禁欲系,私下連學妹的忌口表都倒背如流呢。”
“病號需要補充糖分。”蕭又屶淡淡道。
“學長,我也需要補充糖分,啊——”高懷好兩眼一閉努力把嘴張到最大,一套動作行云流水,等待蕭又屶的投喂。
蕭又屶夾起燒烤里夾雜的干辣椒,拋起一個漂亮的弧度,完美落入高懷好口中。
高懷好辣得嗷嗷找水。
“解剖學滿分的人切章魚燒真是暴殄天物。”高懷好一手喝水,一手分著被他切成小份的章魚燒,“要不要嘗嘗被肢解的愛意?”
一份切好的章魚燒被遞到跟前,柳晗山正想要伸手接過,刀尖寒光映出蕭又屶驟然收緊的下頜線。
他伸手攔截的動作太急,紅繩銀鈴擦過柳晗山手背,在皮膚上烙下一串冰涼的顫栗。
高懷好扮著鬼臉,“是是是,照顧好你的小病號,啥也不讓人家吃。”
柳晗山被逗得臉頰泛紅,耳尖也開始發燙,默默收回了接章魚燒的手。
“侯訓他,在跟教授研究一個新課題,最近沒來找你,別多想。”蕭又屶突然沒頭沒尾地說。
柳晗山知道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也猜到了他說這句話的用意,“沒事的。”
“你以后離侯訓遠一點。”高懷好嘴里嚼著東西,說話有些不清楚,“他有抑郁癥,情緒不穩定。”
“抑郁癥?”她指尖陷進糖葫蘆的竹簽,木刺扎進指腹也渾然不覺。
烤魷魚的焦香突然變得刺鼻,像極了當年手術室窗外焚燒醫療廢品的味道。
蕭又屶瞥見柳晗山睫毛輕顫的模樣。
兩年前書店的監控錄像里,她的睫毛也是這樣掛著冷凝的水珠,夜市喧嘩忽遠忽近,他的心底五味雜陳。
夜航船的汽笛刺破耳膜,恍惚間又見侯訓蜷縮在實驗室角落,抱著藥瓶喃喃“暉哥對不起”。
意識到她在擔心侯訓,蕭又屶凝視著湖面反射的霓虹,水光在眼底晃成細碎的銀河,“別擔心,很久沒有復發了。”
柳晗山并不知道那晚蕭又屶眼神里悄然掀起一陣巨大的悲傷。
第二天,柳晗山等了半個小時,終于看見他踩著濕漉漉的落葉走來,后頸抓痕被高領毛衣掩去三分,卻掩不住袖口滲出的淡綠色藥漬。
“阿暉,你早就認出了我,對吧?”柳晗山把裝有橘皮茶的保溫杯遞給侯訓,“高懷好說你得了抑郁癥,是被拐的時候……”
“他們用鐵鏈拴住我的時候,”侯訓打斷柳晗山接連的詢問,扯開領口,鎖骨處猙獰的烙鐵印在晨光中蠕動,“說這是給不乖的小狗的勛章。”
柳晗山的指甲掐進掌心,侯訓忽然低笑:“最暗的那間黑屋有扇氣窗,能看見河對岸的藍繡球。”
侯訓撒了謊,其實黑屋里的情況更糟,沒有氣窗,也看不見藍繡球,唯一的光亮來自鐵柵欄外看守人員的手電筒。
但他蜷縮在拐賣團伙倉庫時,確實日復一日畫著照片上那簇花。照片背面褪色的“等山山病好”正在晨霧里燃燒。
“那你為什么不回煙雨鎮?我爸爸還有程叔叔找了你好久。”
“我唯一的親人去世了,我回去有什么用?”
那年煙雨鎮的雨絲纏著紙錢灰,在陳阿嬤的棺材板上織出青苔。
侯訓踩著濕滑的青石板路,每一步都像踩在黑屋里的碎玻璃上,那些嵌進腳掌的玻璃碴,化作靈堂前未燃盡的線香灰,在雨水中嘶嘶作響。
侯訓沒有參加陳阿嬤的葬禮,只是等到沒人的時候,在她的墳前點了三支線香,而后再也沒回過煙雨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