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尾巴的光景正好,吹動了岸邊的青綠,吹起了碧波的漣漪,也吹皺了,少年人們細膩的情感。
似乎找到了感覺,路明非一路顯得有點亢奮,有說有笑,不復之前那副沮喪。
趙孟華臉色倒是有點陰沉,時而轉頭跟徐巖巖跟幾個忠實小弟交談,時而回瞪一眼被三名班花包圍的少年,這是他也沒有過的待遇。
幸好路不長,不然他覺得自己可能會做些什么失態的事。
木質的碼頭就在前方,幾艘小船??吭谥苓?,船都是做了復古工藝,小巧又精致,那股江南水鄉的韻味撲面而來。
“不錯啊,趙孟華你這次倒是選了個好地方?!碧K曉檣不吝贊美,第一個登上了小船,還用腳跺了跺,引得船身一片晃蕩,激起了銀鈴般的笑聲。
笑聲與水鳥啼鳴交互,久久回蕩在秀麗江水之上。
那股灑脫和喜悅感染了各懷心事的少年。
“我們老大自然要選就選最好的。”徐巖巖一副與有榮焉的自豪。
“不選都帶不動你兩兄弟?!?
徐氏兄弟倆一上船,整個船身出現了很明顯的下沉。
“好地方也得配上好時候。”趙孟華語氣中顯得有些得意,“我們來的巧,等會兒這里就要關上了,我們再晚一步就要像預約的其他人一樣被回絕?!?
他剛才跟這里的管理人員簡單交涉了下,主要是把提前預約的票據拿給他看。
“你們是運氣好?!遍_船的師傅登上船,伸手指了指背后已經合上的碼頭,有幾位旅客被攔在了門外,“不然再有錢,這幾天也體驗不到陽澄湖現撈現煮的大閘蟹。”
仿古的木質小船卻是機械動力,一陣抖動之后,帶著十幾人飄飄揚揚從碼頭出發。
“不能吧?!甭访鞣腔貞浟艘幌伦约旱摹畨簟?,反倒是只要能用錢解決的就都不是問題,哪怕是立馬開一場煙火大會。
“小伙子你還不信呢。”似乎是覺得打擊到了自己的權威,開船師傅有點較勁,“知道碼頭為什么要關嗎?”
路明非搖了搖頭,心道我知道為什么要關我還跟你在這里扯,那個時候怕不是跟你現在一樣,想在別人面前嘚瑟嘚瑟。
您老也別在這里倚老賣老了,直接講出來滿足大家的好奇心吧。
“咳,你們這些外地游客肯定不清楚,我就這么說吧,昆山陽澄湖上要辦一場世紀婚禮,剛剛那個碼頭就是這場世紀婚禮的起點,要抓緊裝修。聽說不止本地那些權貴要來,外地甚至京都都有人?!?
世紀不世紀少年們并不清楚,但這場婚禮絕對夠浪漫,有些人已經在腦海里構建出了,俊男靚女踩在水面,牽著對方的手訴說著愛的誓言。
陳雯雯斜坐在椅子上,小臉微微泛紅,看著水面有點出神。
開船師傅左右環顧了一圈,“不過說起這個,哎,我還是覺得原先的白老板比較好?!?
開船的和開車的也不好比較好壞,但這嘴肯定是出奇的一致,不聊點什么做這樣枯燥的工作,怕是得半路打瞌睡。
也不管這些少年愿不愿意聽,這師傅就自己逼逼叨叨個沒完。
太陽已經快要偏到了正上方,前方緊窄的水道一下子豁然開朗,霧氣騰騰的陽澄湖躍然跳入眼中。
楚子航看著霧氣裊裊的湖面,緊了緊背著的網球包,似乎昨夜的瘋狂還在眼眸之中流轉。
他對著柜臺邊的老板指了指前方那個穿著寬大帽衫,戴著棒球帽的女性,她也是這間不大小店內唯一的客人,“我要和她一樣的套餐?!?
老板眼神有點詫異,不過還是說道:“一條清蒸白絲魚,一份茴香豆,一壺加話梅的太雕酒,客人沒問題?”
“嗯?!背雍降男乃几静辉诔缘纳厦妗?
他坐在了那女孩的對面,穿著在夏天里絕對算不上合適的風衣,半榮半枯的古樹雕刻在胸前。
女孩長眉鳳眼,五官典雅古樸,一手托腮,一手晃著酒杯。除了少年人進來時瞥了一眼,她一直注視著雨后的湖面,神色幽怨又決絕。
楚子航也沒有貿然開口,他為自己倒了一杯酒,目視著江面,昨夜的情景從眼底浮現。
那些西洋人明顯是練家子出身,是從小到大都在學習格斗技,每一招每一式都直指著要害。
迅捷,狠厲。
幸而有利器在手,哪怕是只在少年宮中學習的劍術,也讓他有了應敵的資本。
雨聲轟隆中,有人從正面發起沖鋒,卻被一劍逼退。身旁埋伏的人趁著空隙發起了偷襲,那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旋轉回防。
淅淅瀝瀝的雨滴在劍身,破碎的水滴倒映著他們狼狽的表情。
但他們并不沮喪,因為這只是初次試探,他們摸清楚了對方的底牌,一個會點武術的最高B級的血統。
B級,這類人在組織中都擁有著不低的地位,是足以成為騎士身邊的左膀右臂,在議會中都有一定的話語權,但還不至于遙不可及,雖然他們之中血統最高的才是C級。
有人開口吟唱著飄渺的歌聲,那像是太古僧侶的頌唱,又像是諸神黃昏時響起的鐘聲,禱告著即將踏上戰場的勇士。
一個領域無聲的展開,那是楚子航第一次真正見識到暗面的世界。
洋人們披上了由自己鮮血組成的鎧甲,急劇跳動的心臟有如在世間擺下了數面大鼓,奏響著戰士無畏的意志。金色的眼瞳化為了赤金色,其中的狂躁讓他們呲牙咧嘴。
他們的體格更加大了一分,光是自身體溫就蒸騰起了一片霧氣。
有人向前踏出一步,厚重的水泥地面像是被千斤重錘砸過,整個地面以此為中心四分五裂。
組織不是沒有煉金武器,他們之所以赤手空拳——是因為這更能凸顯他們的優勢。
“那些家伙標注的序列號——26,王之侍,被王者選定的侍從,但我覺得相比于王者這種庸俗的詞,應該用神明來形容才合適?!背嘟鹕淖詈竺妫粋€淡金色人影手握著一個號角。
他目光冷淡的注視著戰場,如同最冷酷的軍師操縱著一切。
有人揮拳出擊,那拳頭上布滿了細膩的鱗片,如同流星一般劃過雨夜。
楚子航選擇避其鋒芒,一個后跳避開,他之前站立的位置只剩下了如泉涌般的大地。
這是人體能做到的嗎?這早已超越了已知人體的極限了吧,雖然楚子航在那年雨夜之后就已經超越了。
有人從天上虎躍而下,那是最古老的格斗技,壓上了整個身體的重量,攜帶了瞬間爆發的力量和下墜的勢能。
但缺點是很容易閃避,可對方并不是單打獨斗。
又有兩人分別從左右包抄,如果想避開天上的攻擊,那就得直面他們。
刀斬斷了雨幕,有人冷笑一聲,張開手掌握住鋒芒。人間的兵刃豈能傷害神的戰士?
可如果是弒神的同款武器呢。
刀斬而過,黑紅色的鮮血無法在亮銀色的鋒芒上停留分毫。
與他一同出爐的另一把劍刃,那是屠戮了真正的神之侍從,在那個人的手上,與眾神之王的命定之槍交鋒。
這不是神器,卻敢于與神器爭鋒。
“這是煉金武器,大家小心!”差點斷掉的手掌讓這位無畏的戰士清醒了幾分。
然后地動山搖,泰山壓頂的那位如同撲入了平靜的水面,濺起的浪花凝固成了斷裂的水泥。
這一擊也不是沒有對楚子航造成傷害,他被糾纏住,沒有擺脫波及的范圍,身上的衣服被飛濺的水泥撕裂,健碩的身軀上出現了一條條血痕。
這沒有關系,他攜帶的包中一直帶著兩件風衣。
而且這種時候誰會在意風度,你看這群洋人,除了內褲,其他早就被暴漲的肉體撕裂。
楚子航手握著利刃且戰且退,他在尋找著突圍的機會。
煉金武器是很強悍,但架不住對面一個個像是打了雞血一樣,這不是一個,是一群,在這短時間內,他們的身體素質并不比覺醒后的自己差。
他回想起了那個人,第一次明白他當初面對神之侍從那么輕描淡寫是多么的恐怖。
接著是不解和憤怒,你是這么厲害的人物,你是可以跟神一戰的人,為什么要拋棄我,為什么要拋棄媽媽?!
他一個翻滾從進攻人受傷的左臂處逃離。
機會,他看到了機會,喉嚨中發出古老神明的低語咆哮。
這群人的變化在開始他就看得一清二楚,只是無奈他們的陣型極其嚴密,根本就沒有給機會讓他靠近最后的那家伙。
可逼退了十幾米,或許他們認為十幾米足以讓身后的家伙安全,也或許是那家伙自大到以為十幾米可以保證自身,終于在這個時候露出了破綻,在他和手握號角的家伙面前空無一物。
‘言靈·君焰’張開了領域。
楚子航不知道這個特異能力的具體名字,但他根據本能懂得了到底該如何使用。
大量的熱在狹小的空間中釋放,氣溫在零點零幾秒之內上升到接近80度,高熱瞬間驅逐了彌漫的雨霧,以他為圓心,直徑兩米之內的球形空間里空氣恢復到完全透明,領域之外依舊是濃霧,邊界清晰可見。
有洋人拳頭來不及收回,在觸及這個領域的瞬間,整只手掌就像進入了高溫油鍋,鱗片炸起,皮膚潰爛,一個又一個水泡冒出。
這是君主的怒焰,王者的侍從豈能抵擋?!
恐怖的高溫凝聚到了楚子航手中利刃的鋒芒上,在那一線天上足以熔金斷鐵。
御神刀·村雨(仿)
手握著這柄煉金武器,楚子航腳下發力,一個暴起就越過了十幾米的距離,揮出了手中的刀刃。
恐怖的高溫直接在水泥地面上融出了一條筆直的溝壑。
自詡為駕馭神明侍從的軍師,在對上那暴怒的眼睛時赫然僵住。
那不是煉金造物標注的B級血統!
他看到了高坐在八足天馬之上的獨眼天神,手握著那柄命定之槍,裁決著世間萬物。
他看到了傲立山巔的巨龍,群山都要匍匐在祂的腳底,無數的死亡世界都是祂的領域。
這人,這人……
他下意識的舉起了手中的號角,那曾是十字軍中最重要的一枚,是圣經中四天啟之一的仿品。
當號角聲響起,神將發動對世間諸惡的洗禮,祂的侍從會貫徹祂的意志,直至新世界來臨。
軍師就是這些人中唯一的C級,他的能力本不足以讓這些低級血統與B級硬碰硬,但就是憑借著組織的天啟號角,配上他的言靈,讓B級血統幾乎毫無翻身余地。
這些底牌本來是用來應對那位周家派來的,可如今卻被一個未知的敵人打破。
村雨帶著君焰辟在了天啟號角之上,不知名生物的角上留下了一道火紅的紋路,細小的紋路在寸寸開裂,神明的軍師承受不住這股交鋒直接拋開了號角。
號角滾落在了暴雨之中,高溫留下的燒紅蒸發了一地的水汽,留下了漆黑的紋路。
古老的低吟淹沒在雨下。
“撤!”軍師什么都不顧了,哪怕是丟失了天啟號角,他也要逃命。
天啟號角很重要,但能運用它的自己也很重要,更何況他還效忠了一位騎士,他相信騎士大人不會拋棄他,因為組織里可不止一位騎士。
楚子航想攔住他們,起碼攔下一個。
但這群人很滑溜,而他因為之前的戰斗體力損耗過大。
撿起了那枚古樸的號角,楚子航望著雨夜之下疾馳的燈光,當初的神是否也是這樣望著倉皇逃竄的自己?
視線重疊,狂暴的雨與裊裊的霧。
湖邊小館中,楚子航收回了視線,目光直視著對面的佳人,如同手中的村雨一樣,想要剝開對方的心底。
“姜菀之?”
幽怨決絕的女孩終于正色了起來,她打量著面前的突如其來的少年,血雨腥風從鼻尖繞過。
那是從慘烈廝殺的戰場上走下來沒多久的味道,是屬于他們那個世界的,應該被稱為怪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