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的一番話，卻讓知客難住了。

從他進入五仙觀擔任知客起，耳濡目染對龍門流傳的五羊傳說倒背如流，但卻從未想過深究五羊傳說的起源。

“或許是周朝時期文章沒保存完整，以至于中間出現了斷層也為未可知。”

聽著知客有些掙扎的解釋，陳硯莞爾一笑，問道：“我能否在這觀中參觀一番？”

五仙觀占地面積并不大，一炷香的時間陳硯將里外都逛了個遍。

最大的建筑就是五仙觀主殿，上面供奉了一位仙人和一只造型獨特的山羊。

“五仙觀，五羊傳說，為何觀中只供奉了一位仙人和仙羊？”陳硯看著跟過來的知客，有些好奇。

知客搖頭嘆息，“自我進入這五羊觀來，觀中供奉的就是一仙一羊。也有傳聞，當初降臨的其實本就是一位仙人，化身為五仙五羊，賜福嶺南。”

陳硯見狀也沒多加追問。

他之所以要求參觀五仙觀，其實另有原因。

據他剛才了解的消息，《廣州記》上記錄的五羊傳說雖然已過千年，但或許留有殘缺。

按照觀中保存的書上記載的情形來看，當初降落于嶺南的仙人應該只有一位，身邊帶了五位仙羊和各種谷物種子。

陳硯打算在五羊觀附近尋訪一二，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線索。

等逛到五仙觀后面的道觀時，陳硯在一處有些殘破的墻壁前站定。

不同于前院完整的建筑，這塊墻壁明顯有些年頭了，年久失修下已經倒塌了半堵，露出里面的灰瓦和泥土，還散發著一股霉味兒。

他現在所站的位置并沒有任何的遮蔽物，只是一塊斷掉一角、缺口大敞的廢棄磚石砌成的墻壁，四周都是荒草叢生。

墻壁上長了些青苔，陳硯卻眼尖的發現青苔后，露出一些刻在石墻上的線條。

左右沒有什么發現，陳硯索性找來工具，將石墻上的青苔刮除。

隨著青苔和雜草的清除，隱藏在下面的一副壁畫出現在陳硯面前。

壁畫線條刻畫的很簡單，卻很傳神。只不過或許是年代久遠，這副壁畫已經有一部分風化了。

但從大概輪廓能判斷出，這是一副描繪五羊傳說的壁畫。

壁畫中可以看出，空中有著五位身著不同衣色的仙人端坐在五頭五色神羊身上，五頭羊腳下懸空，下面大地上是一片荒蕪的景色。

陳硯有些失望，壁畫中所繪的內容，與道觀前院描繪的五羊傳聞并無不同。

隨著青苔被清理干凈，后面的壁畫也露出真容。

五位仙人從天而降，將五羊所銜谷穗賜予大地上流離失所的人類。

人類得仙人賜谷，大地上終于出現生機，擺脫了餓殍遍野的局面。仙人后騰空而起，消失在天外，留下的五頭神羊卻化為石頭，永鎮番禺。

等到陳硯小心將殘破的最后一副壁畫清理出來時，上面的畫面描繪的是人類感謝仙人，在大地建立廟宇祭壇，供奉仙人和五羊雕像。

一切與之前聽到的傳聞并無區別。

陳硯卻站在最后一副壁畫前，陷入沉思。

過了會，他又重新蹲下來，將右手拇指放在壁畫的一角順勢往下搓了搓。

手掌翻過來，拇指上除了泛青色的青苔殘渣外，還有一抹若有若無的朱紅色。

“朱砂嗎？”拇指食指互相搓了搓，湊到鼻尖聞了聞，陳硯若有所思。

他雖未參與過考古挖掘工作，卻曾從陳翰口中聽過一件事。

當年挖掘敦煌壁畫中的都督夫人禮佛圖時，原窟壁畫成于盛唐時期，宋時期重新敷泥覆蓋了盛唐的原畫，等到了現代剝開表面的壁畫，才讓原畫重現人間。

只不過這種不破壞的原畫，重新以朱砂、石灰、黏土加天然礦物融合而成的泥土技術，在后世已經失傳。

眼前的壁畫若非年代久遠風化嚴重，露出了里面的一點顏色迥異的朱砂，陳硯也察覺不出差別。

考古行業中，碰到這種雙層壁畫，還需以專業的藥水清洗外層的黏土。不過陳硯并不知曉這種辦法，只能以最原始的辦法，輔以清水一點點將外層的壁畫小心剝離。

等到斜陽西下，石墻后隱藏的一副模糊的原畫，才再次出現在陳硯眼前。

一望無際的大地上，巨大的祭壇下面依然是無數人類叩拜的場景。

不同的是，站在祭壇五個角落的，是五個羊頭人身的巨大人形生物。

而祭壇最中央，赫然躺著一具比祭壇下方人類體型至少大上五倍的人形生物。

人形生物下方涂抹了大量的朱砂，似乎代表了大量的血液。

看起來的倒像是這五尊巨大的羊頭生物，殺死了這巨大的人形生物，將尸體擺在這祭壇上祭祀上天一般。

詭異血腥的畫面沖擊著陳硯的視角，即使是一副壁畫，也依然讓他感到一股撲面而來的血腥感。

就在這幅畫完全展露在陳硯面前時，陳硯耳中仿佛聽到一聲充滿怨氣的嘶吼聲，接著眼前一花，壁畫之中沖出一團灰白色夾雜著血色的煙霧，朝著他的頭顱撲了過來。

不等他有所動作，腦海中那張金色箔片已是發出一道金光，卷起煙霧，將其吸入金箔之中。

【擊殺仙屬類變異怨靈，殘余異種壽元三十年，吸收完畢】

【剩余異種壽元四十三年】

離開五仙觀后，陳硯走出街口，突然發覺天色昏暗，烏云壓城，天空更是飄起細細的雨絲。

陳硯抬頭仰望著天空，嶺南多雨季，但看到這場雨，他依然皺起眉頭。

腦海中浮現剛才在五仙觀所看到的詭異壁畫和怨靈，擊殺怨靈后，他動手摧毀了那副本就殘破的石墻。

雖然沒有再看出壁畫中暗藏的玄機，卻讓他隱約察覺，流傳嶺南的五羊傳說，或許和他在文獻中看到的記載有所出入。

只是這其中的真相，還需要他進一步調查了。

既已查明五羊觀內，確實供奉了神秘的五羊仙人和仙羊，那么接下來他就可以去調查一番，看看這位五羊仙人和仙羊是否與他要離開這方秘境有關系。

五羊銜谷，萃于楚庭。按照壁畫中描繪的，只怕是，五羊銜谷，卒于楚庭吧。

原本仙氣盎然的傳說，莫名多了幾分陰森之氣。

下山的途中，天有些陰沉，看起來很快就要下雨。

風很涼爽，刮在臉上隱隱生痛，陳硯快步行走在路旁。

五仙觀香火不錯，因此吸引了不少商販在山腳下自發的聚集成了個微型的集市。

走在集市上的陳硯，目光掃過一處售賣草藥的攤位時，停下了腳步。

攤主是個面目黝黑的中年漢子，看起來是山里的采藥人，帶著頂草帽，眼看就要下雨，正在收拾攤位準備避雨。

攤位上都是些常見的草藥，陳硯卻在看到最中間的位置，擺著一顆何首烏。

嶺南之地多雨水，不適合野山參黃精等物生長，卻適合何首烏繁殖。

這顆何首烏品相不錯，表面呈紅棕色還帶有若隱若現的云錦色花紋，附著微濕的泥土腥味，身上長著三節蘆，看年份起碼在三十年之上。

這也是陳硯停下腳步的原因。

拿起這何首烏打量一番，不同于后世人工種植的何首烏，陳硯拿在手中磋磨了幾下，放在鼻尖聞了聞味道，確定是貨真價實的野貨。

意外之喜讓陳硯很痛快的付了兩百銀元，拿下這顆何首烏。

回去的途中，正好看到昨日那賣花姑娘依舊在擺攤，于是又將昨日那盆三色堇買下。

回到住處，將花草擺弄妥當，陳硯又打來水，燒了一壺熱茶。脫下潮濕的衣物，回房隨即坐到床前，仔細打量著眼前的花。

可以看出三色堇被養護的極為用心，雖然被雨水打的有些蔫了。但花蕊鮮紅欲滴，花瓣飽滿豐厚，顏色絢爛奪目。

看著眼前鮮花，陳硯微微頷首，這種鮮艷的花，無疑讓人放松，能讓他感受到一種清幽淡雅的氛圍。

今日五仙觀之行，并沒有觸及到五羊傳說的核心，但吸收到三十年異種壽元，可以說明五羊傳說確實與怪異有關。

看來要離開，還是要從這里入手。

從那副古怪的壁畫中，他隱約嗅到了一股危險的味道。

盯著窗外，看著窗外的雨幕，他腦海中不自覺又浮現那橙紅色的霧氣，白色的風暴，以及那緩慢卻堅定吞噬整個世界的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