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弗言在做夢。

之所以如此肯定，蓋因穿越20多年來，前世的種種回憶已不是第一次在他眼前晃悠...

起初，老陸對此并不在意。

畢竟穿越后的他一直從事著超自然領域的特殊測繪工作，常常與各種妖魔鬼怪打交道的工作環境大大助長了這些“海市蜃樓”出現的概率。

從某種角度上看，與廣大瘋批同行相比，僅僅偶爾產生點兒幻覺簡直太tm健康了。

但隨著最近一段時間這些幻覺越來越生動具體，以至于對現實產生影響，陸某人也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

...

坐落于市郊的獨棟別墅里，濃郁的黑暗淹沒了歐式風格的家居擺設，連腳邊的羊毛地毯都模糊了花紋與輪廓。

老陸從碩大的水晶燈下踱步行過，無視了斷電狀態的屋內電梯，順著木質階梯一路爬上三樓。

左手邊的女主人房大門洞開，凌亂的被褥與其他床上用品被丟的到處都是。

陸弗言側身擠過灑落著各種化妝品與名牌首飾的過道，穿過衣帽間的大門，本應同樣堆滿各種奢侈品的房間此時卻顯得格外空曠...

除去正中那座巨大的四開門英倫雕花宮廷衣櫥，室內再也沒有其他陳設。

老陸的注意力理所當然地被衣櫥吸引，而衣櫥里的東西似乎也在同一時間感受到入侵者的氣息！

黑灰的煙霧如觸手般探出縫隙，引起一系列叫人毛骨悚然的震動，仿佛有什么怪物隨時就要破封而出。

不...不對。

還少了點兒什么？

幻覺帶來的干擾，在既視感出現的瞬間開始介入測繪工作。

陸弗言的腦中閃過許許多多紛亂的思緒，記憶中的倒影逐漸與夢中的風景擬合！

于是，單色的水泥墻不知何時被凹凸有致的磚石結構所替代。

墻角還憑空多出了十幾張并排放置的實木課桌。

黃銅天平、玻璃標本盒、巫師帽、羊皮紙以及皺皺的黑色斗篷被隨意摞在一起，褪色的凸肚窗映照出城堡外的粼粼湖光。

分神細看，窗欞上甚至還隱約能瞧見某個四獸同框的奇特徽章...

身為測繪師，老陸從未處理過類似事件。

但作為穿越者，他當然知道自己身處何地！

“咔噠。”

恰在此時，衣櫥的插銷自動彈開。

原本幾乎快要滿溢而出的黑色觸須短暫平息了一瞬...

幾秒后，又以更加狂暴的姿態猛然轟開柜門，咆哮著沖向房間里的不速之客！

快速翻滾的黑霧在陸弗言面前凝聚出各種不安定的怪誕形體，似乎正在遲疑到底應該凝聚成哪一種可怕的怪物！

情急之下，老陸只能依照本能做出應對。

他循著記憶中電影的情節空手做出揮杖的動作，吐出那句記憶深刻的咒語。

“滑稽滑稽。”

頃刻間，眼前一切歸于無形。

...

“額...唔！”

陸弗言倒吸一口涼氣，猛地從花梨木躺椅上坐起身來。

被破壞的平衡感讓有些年頭的木質家具發出一陣短促的嘶鳴，也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

眾人的注視讓剛從噩夢中驚醒的陸某人一瞬恍惚...

好在頭戴寬邊帽的鄒夫人立刻貼心的為他遞上一杯紅茶，及時緩解了緊張氣氛。

“先喝口熱的，有什么事慢慢說。”

“...謝謝。”

陸弗言接過琺瑯彩茶杯，淺淺抿了一口，香甜的氣味混合著暖流讓他的理智快速回歸。

而鄒夫人則掏出手帕，溫柔地拭去了他鬢邊的汗水，順便撫平了老陸粗重的呼吸——寬邊帽邊緣垂下的黑色頭紗雖然遮住了婦人大半面容，但左邊嘴角的那顆美人痣卻仍給人無限遐想的空間。

二十歲的淑女？

三十歲的麗人？

又或者四十歲的熟婦？

由神秘感迸發出的魅力不論何種類型皆任君想象...

這迷人的氣場讓一直站在躺椅側面，等待勘探結果的林總強壓心中的急躁，努力在這樣一位美麗大方的夫人面前，保持相對克制的態度。

“所以到底出了什么意外？現在是怎么個情況？”

“...”

面對林總的追問，陸弗言短暫沉默。

他當然沒法兒把夢中所見的場景和盤托出，這畢竟牽涉到穿越者此生最大的秘密...

但另一方面，自14歲入行以來長期養成的職業素養以及其中牽涉的人命干系，同樣不允許老陸刻意隱瞞關鍵信息，向客戶出售不負責的地圖情報。

因此他只能摸出不久前收下的定金，把那只裝的鼓鼓囊囊的信封連同用以定位的“星盤”一并順著茶幾送還到林總跟前。

這讓一身名牌的成功人士瞬間皺起眉頭。

他扶正了細框眼鏡，臉色變得比之前更加難看：“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河里趕大車，沒轍’...抱歉，這單我接不了。”

“...”

老陸的回答讓房間里的氣氛陷入一片沉寂。

林總不耐煩的目光只在陸弗言頭頂停滯片刻，接著又馬上轉到鄒夫人身上：“這和我們談好的不一樣，您承諾過這一單會找最好的專家幫忙！”

鄒夫人:“食目設計院向來童叟無欺，說是最好，就一定是最好。”

她放下手帕，仍舊保持著側坐的姿勢。

深深的帽檐雖然遮擋了她的視線，但那種被目光掃過的微妙感覺卻仍如觸電般壓制了客戶進一步辯駁的打算。

鄒夫人接著開口:“當然，委托期間發生什么都有可能，就算是最好的專家也一樣會遇到棘手的情況。

食目設計院愿意支付因合同違約造成的一切損失，也很樂意為客戶推薦其他測繪師完成工作...”

鄒夫人的話還沒說完，林總已從茶幾上一把奪過星盤，憤然轉身！

而站在更遠處略微謝頂的中年男子見狀只好略一躬身，替委托人賠了個笑臉。

“人命關天，希望夫人體諒一下...”

鄒夫人：“當然，人之常情嘛。期待下次合作。”

黑衣黑帽的鄒夫人頷首致意，目送禿頂中年賠著笑臉離開。

直到兩人的腳步聲遠去，她才極小幅度的偏轉身體，把話題轉回陸弗言身上。

“所以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陸弗言：“嘖...不方便細說啊。”

老陸仰頭，將杯中的紅茶飲盡。

他其實不太喜歡這種甜膩的味道，但多年相處，心理層面的習慣早已勝過味覺的喜惡。

一如游子心中母親烹飪的飯菜——在主觀濾鏡的加持下，食材本身的滋味其實不重要。

鄒夫人追問：“是你的問題，還是委托有問題？”

“我能有什么問題？”

“那就好。”

黑紗后的聲音依舊恬靜，成熟女性的魅力在放棄追根究底的瞬間到達峰值！

這下子，倒是老陸這邊有點不好意思。

他尬笑了兩聲，討好似的把紅茶杯歸置好：“違約金我稍晚會寄過來，還是原來的賬戶對吧？白吃白喝了您這么多年，總不好繼續白嫖~”

鄒夫人搖頭:“不急，今天先回去休息吧，你確實應該放個長假。”

她起身，收走茶盤的同時也攔住了老陸的話頭。

這些不經意的小片段，讓陸弗言回憶起當初寄住在食目設計院的那段日子。

對于最近精神壓力拉滿的陸某人而言，這是比任何寬慰之語都管用的良藥。

于是他沒有繼續推辭，只隨口和曾經的監護人閑侃了幾句，一直到五點前后才披上外套從后門離開，搭乘剛剛開通運行的一號線地鐵返回住所。

…作為每年食目設計院承接的數百起委托之一，有關林總的故事本該到此為止。

直到當晚8點，一通來自設計院的電話卻讓打工人的生活掀起波瀾。

鄒夫人：“出事了。”

“...下午那個委托人？”

“方便的話見面再談，地址這就發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