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的橫店李聞余見得多了，不管什么時間，催命一般的電話他也接得多了。

像今天這樣睡到一起床，拉開窗簾就收獲滿懷陽光的時刻，自從他大學畢業后就沒有見過了。

像今天這樣，起床后才看到手機微信的消息里不倉促，不催逼的，讓他起床后回個電話的消息，他也許久沒有遇見了。

留消息的是王磊。

悠閑得梳洗結束，用酒店里的剃須刀把養了幾天的大胡子給修了，看著鏡子里長得周正，絲毫沒有前兩天邋里邋遢樣子的自己，李聞余笑了笑，乍然想到昨天還去爭取了那個配角的事，好像有些印象是要留著胡子來著？

李聞余趕緊撥了個電話給王磊。

“哥們，起床了嗎？”王磊稱兄道弟的，讓李聞余還挺不習慣的。

確實是通知那個配角的事，東耳導演希望能讓李聞余和原定的巨鯊幫一群人一起搭搭戲，順便還叫上了編劇聊聊換定位的可能性。

“今晚先走個夜戲，我晚上會叫車去接你。”王磊感覺很忙碌的樣子，匆匆忙忙通知了就掛斷了電話，都沒有給李聞余說自己刮了胡子的事。

既來之，則安之，看這個情況，自己上配角的事似乎板上釘釘了，李聞余也就不糾結了。

既然是晚上的事，李聞余索性跑到橫店附近的商業街給自己整了一身新行頭，新職業新氣象。

逛了一下午街，搞了一身新中式，李聞余終于拾起了文人感，不再像是個橫店跑群演的了，不覺間，他又想起了幾年前剛到橫店的自己，那個時候意氣風發的自己，雖然知道編劇的道路十分艱辛，但仍然自信滿滿，又怎么會想到會有這么一天，當不了編劇，反而因緣際會似乎走上了演員的道路呢？

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王磊的電話打來，車到了，李聞余拉開門上了劇組的車。

“你誰啊？”還沒坐穩呢，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李聞余側頭看去，是副導演王磊啊，沒錯啊。

“你是……李聞余？”王磊揉了揉他的眼睛，不可置信。

天可憐見，王磊怎么能想到，昨天看著五大三粗，胡子拉碴，活像個碼頭工人的李聞余，今天一見，怎么飄飄逸逸，一副文人做派，這擱誰誰敢認啊？

“哥們，這可遭了。”王磊撓了撓頭，也只能接受了，無力地嘆了口氣。

“這有什么，劇組不是可以化妝嗎？”如果說李聞余從岳老三那里學到了什么，莫過于不要內耗。

“人走世間這一遭，不過圖個開心，老子就是為了不要擔心，才要當惡人。誰叫老子擔心，我就把誰砍了。”岳老三如是說。

東耳導演顯然就比王磊的段位高多了，看到李聞余的時候只是眉毛跳了跳，沒有一絲驚訝的樣子，只是本來要招呼李聞余的話硬生生咽到了肚子里，隨后扯起身邊的編劇就往監視間里去了。

王磊跟在東耳身邊也有些時間了，大概知道東耳這是要干啥，只好先領著李聞余和一會他的兩個搭檔打招呼。

一個是看起來年紀輕輕、頗為英俊的男人，他扮成了一個青年文士，手上拿著一柄鐵骨扇，笑盈盈得看起來很親和，他是陳梓奇，也是最近幾年剛冒頭的青年演員，形象好、氣質佳，幾部劇的熱門配角，營銷的熱點就是他從配角開始做起，往演技營銷上下功夫。

這次他當然是出演巨鯊幫的老大，聽說本來營銷都準備好了，就說他為了演戲自毀形象扮丑，哪里想到昨天突然通知他又換了一套妝，雖然苦了他的營銷團隊，但是他可開心了。現在看到無形中幫了他一把的李聞余，笑得嘴巴都咧到耳后根去了。

一個則看起來頗為老成，笑容滿面，看起來似乎有些諂媚，看到王磊帶著李聞余過來，就一臉親昵地上來跟李聞余握手，跟王磊握手，根據王磊的介紹，李聞余知道這個人叫紀海。

但李聞余可沒閑心跟他們多聊幾句，他的心思全都在東耳和編劇的身上，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他的耳朵輕輕動了兩下。

“他現在這個形象，跟新本子里那個老二，適配度怎么樣？”

“不是可以化妝嗎？導演你就別擔心了。”

“我倒不是擔心這個，只是，我看到他現在這個形象，覺得很適合新本子里的老大。”

“要我再把劇本改改，他來當這個老大嗎？”

“也不行。哎，人家資方安排來的，沒辦法，算了，先拍戲吧。”

——嗯？好像東耳導演對那個陳梓奇不太滿意嘛，要不……

李聞余眨了眨眼，趕緊將心里的想法壓了下來，要是真偷這個角色，得罪了導演和資方，自己可就尷尬了，他不禁嘆了口氣，岳老三那一刀砍的，怎么就隨機了這么個角色呢？真是手癢得不行啊。

東耳導演出來，新的劇本已經改完了，李聞余立刻被化上了大漢裝束，似乎是為了與之前那個角色做出區別，這次的妝容增加了幾條細疤，胡子的形狀也有所不同。

“這場戲主要是試試各位的感覺。”東耳導演例行講戲，把劇本拿給幾人，“你們三人是巨鯊幫的三個頭目，老大比較腹黑，老二呢比較心直口快，老三就比較沒有主見，誰說就聽誰的。”

這場戲主要就是巨鯊幫因為主角掀了幫派的一處據點，三人圍坐一起商量怎么處理主角的問題。

“格老子的，這廝連我們的點子都敢拔了，不把他吊起來好好教訓一頓，都當我們巨鯊幫無人呢？”老二當然是上來就先硬了。

“可不是嗎？”老三這就接茬了，“二哥說的對，咱們舉全幫之力，也要把他找出來。”

“嗯……”老大沉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大哥，這事還要猶豫嗎？”老二進一步追問。

老大搖了搖扇子，垂頭喪氣：“不過一人，若是興師動眾，未免顯得我們幫中無人。”

“卡！”

“你怎么能這么演？”東耳導演的脾氣一向是業內公認的，他可從來不慣著別人，“你是老大，懂不懂什么是老大，你說的每句話都代表了整個幫派的風格，巨鯊幫，在中原就有三十六個據點，幫里有幾萬人，你這樣的老大，能服眾嗎？”

“可是這臺詞……”

“沒有可是，能不能演？”

“能演能演。”

“再來！”東耳一聲令下，劇組再次動工。

轉眼又NG了十幾次，東耳導演已經離席了，王磊也被東耳叫走了，只留下三個演員面面相覷。

陳梓奇已經徹底蔫了，他躺在劇本圍讀的椅子上，劇本也被他扔到了一邊，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應該怎么去找這個感覺，又要儒雅隨和，又要當老大，這怎么當？他能想象的都是那種粗狂彪悍的老大。

紀海則沒有什么想法，他知道，東耳對他沒有意見，甚至對李聞余也沒有意見，劇組所有人都知道，東耳導演的脾氣是對誰發的。

李聞余則在閉目養神，起碼在別人的眼里是閉目養神。

實際上，他正在聽東耳大罵王磊和陳梓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