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退回到半個時辰前。

緊挨著大唐皇城的西南角，有一排低矮的院落，表面上看起來毫不起眼，卻是近兩年聲名大噪的百騎司。

百騎司脫胎于大內近衛，原本負責拱衛天子，在貞觀九年高祖駕崩后正式劃分出來，獨立于三省六部，直接聽命于皇帝陛下。

除了傳統的護衛、刺探、偵緝、讞獄等常規職能，百騎司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職責，那就是處理一切與妖物有關的情況。

這個事情不好辦，尋常武將很難勝任，即便是號稱大唐第一猛將的鄂國公尉遲敬德，在面對妖物時也有些力不從心。

所以，百騎司只能交給修士來打理，畢竟術業有專攻。

于是，大唐天子李世民在仔細斟酌后，選定了太史局令袁天罡兼管百騎司。

袁天罡學究天人，修為已達到四品境煉虛合道大圓滿的地步，距離飛升仙界不過一步之遙。

此外，他還精于相術命理，斷人吉兇禍福從無半點差錯，在卜算一道更是名震天下，堪稱最合適的人選。

而此時，這位人族大修士卻坐在茶桌下首，恭敬地為一名中年男子斟茶。

袁天罡須發皆白，口中卻稱呼對面的中年男子為“叔父”。

“叔父，一別三十載，這次來長安打算住多久？”

“快的話兩年不到，慢的話就不好說了，”中年男子手捻胡須，眉宇間盡是凝重之色，“也許三五年，也許十來年，甚至更久也說不定。”

“哦，竟有這么大的變數？”袁天罡頓時來了興致，“以叔父之能，莫非還算不清嗎？”

“我這點本事也就算算普通人的命格，哪里敢窺測天機？”

“叔父何必自謙，若不是奉師祖之命值守人間，以你的修為早在百余年前就該飛升仙界了。”

“神仙也不是什么都能算得出來，”中年男子笑著搖了搖頭，“比如，涇河水府近年來的異動，上面就一直沒弄清楚。”

“涇河龍王野心勃勃，但他八河都總管的職司也就是個從六品，難道上面還動不了他嗎？”

“你可別小看涇河龍王，他除了是西海龍王的妹夫，第五個兒子在靈山為佛祖司鐘，第七個兒子在天庭為玉帝守華表，除了最小的那個還留在身邊，其余六個兒子分守各處，潛在的勢力大得很。”

“嘶，”袁天罡倒吸一口涼氣，“居然能直達天聽，這涇河龍王好手段！”

“光憑他自己肯定做不到，眼下能夠確定的只有一點，就是他與靈山方面交往密切。”中年男子嘆了口氣，“至于他在天庭里的靠山，目前倒是有幾種猜測，但都沒法證實。”

“叔父，”袁天罡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詢問，“大鬧天宮已經過去了五百年，天庭局勢仍然沒有好轉嗎？”

“背后牽扯太多，復雜得很，就連你師祖也看不清。”

兩人正說著話，同時感應到向問天這邊的異動，一起扭頭看向城西。

“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公然汲取百姓‘念力’，真當大唐無人嗎？”

袁天罡臉色一沉，指尖已經豎起了一枚攻殺靈符，正要出手卻被那中年男子攔了下來。

“且慢——”中年男子側著腦袋閉目沉思片刻，猛地睜開雙眼，眼中精光大盛，“快，趕緊起一卦，快！”

這時袁天罡也似乎有所感悟，袖袍一甩，六枚銹跡斑斑的古錢便落到了茶桌上。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令兩人目瞪口呆——

六枚古錢居然沒有一個倒在桌上，全都直直地立在那里，擺出了一個古怪的圖案。

袁天罡一眼看去，不由得面色大變！

“這是亂世之象！”袁天罡拍案而起，“人間好不容易才有了一點太平景象，不能再任由這些野心之輩亂來！”

說話間，袁天罡指尖的靈符殺機大盛，轉眼就要隔空誅殺向問天。

“慢來，慢來！”中年男子手腕輕輕一甩，攻殺靈符化作一縷靈光，沒入袁天罡掌中。

“這種人寧殺錯不放過，豈能放任不管？”

袁天罡據理力爭，但那中年男子卻好整以暇地端詳著古錢圖案。

“你再好好瞧瞧，這亂象所為何來？”

袁天罡凝神細看，袖袍中的手指不斷掐算，良久之后才遲疑地看向中年男子。

“怎么越算越亂，難道，被擾亂的是天機？”袁天罡悚然而驚，失聲道，“這怎么可能？”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仰頭看向高高的宮墻：“你再看看長安城的人皇之氣。”

袁天罡抬眼觀瞧，隨即又露出詫異之色：“不對啊，人皇之氣不降反升，反而比昨日還要旺盛了不少？”

中年男子捻著胡須，語氣悠然。

“自當今天子登基以來，人皇之氣大盛，妖物不敢再像以前那樣肆虐人間。”

“貞觀八年，吐蕃贊普松贊干布派遣使者進京，想要求娶大唐公主，被天子一口回絕。”

“同年末，有魔物擾亂京城，是你出手處置的吧？”

袁天罡微微搖頭：“說來慚愧，那魔物十分狡猾，幾次堵截都差之毫厘，后來還是青城山的道友相助，才在城南百里外將那魔物困住。”

“嗯，可曾探明那魔物的來歷，背后是何人指使？”

“魔物行蹤詭秘手段狠辣，一見脫不了身便自爆靈胎，沒有留下半點線索。”

中年男子點了點頭，沒有再糾纏此事，而是繼續順著剛才的話往下說。

“貞觀九年，高祖為狐妖魅惑，于當年五月駕崩，天子因此設立百騎司，用來應對各路妖魔。”

“貞觀十年，關內與河東爆發瘟疫，百姓因此喪命者高達數萬——”

“這件事是我親手處置，”袁天罡正容回答，“百騎司精銳盡出，共計斬殺魔物數十頭，此事當與牛魔王有關。”

“哼哼，”中年男子冷笑一聲，“牛魔王在火焰山韜光養晦了這么多年，終于忍不住了嗎？”

“他們這么做只是為了把我調離京城。”袁天罡一臉懊悔之色，“在我離京后的第二天，便有人密告吳王謀反，陛下盛怒之下賜吳王自盡。長孫皇后因此病倒，不久后薨逝。”

“嗯，對方有意挑撥皇家內亂，想以此來削弱人皇之氣，從而將人族再次踩在腳下。”中年男子伸手指了指天，笑著問道，“可你看現在這個情形，是好還是壞？”

“將來會怎么樣不得而知，不過至少——”袁天罡也不禁搖頭苦笑，“至少現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哈哈哈，”中年男子放聲大笑，“那不就結了？且先看著吧，多了這一層變數未必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