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明月如鉤。
尋璐躺在柔軟的床榻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睡意幾無。
忽聽見窗戶有聲響,她不禁起床來看,推開窗,只見樓下站著仍舊還穿著女裝的源宸獨自在樓下正仰著脖子向上面張望。
兩人一時間在夜色中四目相對,這一次尋璐沒有冷冰冰,源宸也沒有平靜如水,反倒各自有一種關(guān)切在眸中流轉(zhuǎn)。
周圍都是站崗的兵將,他們都不敢說話,源宸比劃著簡單的手勢,尋璐大概猜測到他想表達什么。
她轉(zhuǎn)回身在小幾上寫下:我一切皆好,待確定母親無恙,我會寄信到葛山告知你。你且安心拜師,我會照顧好母親,你有難處,可想辦法聯(lián)系我,我會盡力幫你。
源宸在樓下展開尋璐的紙字,靜默了好半晌,夜風(fēng)吹起他的發(fā)衣,夜色中他身子顯得如此瘦小單薄。
尋璐第一次心疼這個小男孩,也為自己以前生起的種種情緒而覺得可笑。可是時光一去不返,她不能與他再重新走過那幾年了。
源宸今夜再沒看尋璐,最終頭也沒回的離開了。
眼見他小小的身影漸漸隱入夜色中去,尋璐心道:保重。
源宸此來,是想看下尋璐是不是心甘情愿走的,但凡有勉強,他可以助她逃走,但他更知道但凡這樣做了,他很可能會暴露。
城中的搜尋并沒有結(jié)束,占星閣那一群術(shù)士更不會放過他,葛山怕是華國世間唯一一處能和占星閣相抗衡的地方,所以他必須去,不然他就只能遠(yuǎn)走他國了。彼時,當(dāng)他看到尋璐的字時,竟發(fā)覺這種時刻她不是想著找人幫她,而是想著他有難處可以找她?
源宸心中一時間五味雜陳。
他對自己心中生起的一絲慶幸感感到羞愧。
黑夜將他包裹進夜色里,羞愧將他的心包裹在痛苦里。
其實他和兩位師兄并無多大不同,能為她做的寥寥,甚至也不希望真正為她而拖累了自己,最終,他也沒有勇氣再看她最后一眼就離開了。
源宸心里的僥幸并非出于惜命,在他心里還有很多事情必須要去做,否則,他縱死也不瞑目。他深知自己此時的力量太弱小,所以,他必須隱忍。
在尋璐為兩位少年的喬裝打扮之下,四人有驚無險地出了城門,兩位少年順利的拜了師。
隱瓏觀坐落在葛山之上,四周長年云霧縹緲,樹木蔥蘢,山水淙淙,鳥獸繁多。
隱瓏觀觀風(fēng)是自給自足,吃喝用度能自己做出來的都是用自己的,實在沒有的才會下山去買,所以山上三十幾位師兄除了學(xué)習(xí)之外都需要干些雜活。
源宸被分到了雜役房,每日里要跟著另外五位師兄砍柴、挑水、種菜、做飯、打掃等許多雜事,一天下來,能用來看書習(xí)武的時間就很少了。而任慕白很幸運的被分到了藏書樓,和另外幾位師兄看管書籍,每日有很多閑暇時間可以看樓中珍藏的的籍冊,樓里有很多書籍任慕白之前可是連聽聞都不曾有過。
轉(zhuǎn)眼,數(shù)日過去。
源宸心急如焚的想學(xué)習(xí)真本事,為每日消耗太多時間在雜事上而焦急不已。
他把心中想法告知決明,決明卻說每個弟子都是這么過來的,勸他想開些。至于任慕白,那是因為他家中給的錢多,才少干了活兒。
他源宸,無背景、無本事,來這里分文沒有貢獻給觀里,觀里也沒有計較。這里的很多人都比他家世好,給觀里捐了不少財寶,他不做這些難道要那些“捐”了銀子的人來干雜活嗎?
源宸聽完,面色唰地白了。
次日。
源宸收拾好行李,在眾人還在沉睡當(dāng)中,獨自推開房門,準(zhǔn)備下山去。
行到山中央的藏星亭,只見此處林木倏忽分開,上可見遼闊蒼穹,下可見匍匐在葛山之下的綿綿群山,不禁心胸一振。
“群山綿綿,天高地闊,你從哪里來?要往何處去?”忽而背后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源宸轉(zhuǎn)身,只見一位素衣白發(fā)的老爺爺,身形勁瘦修長,面容和藹溫暖,行走間如一位山中修行的老神仙翩然而來。
“老人家是?”
“葛山一閑人耳。”
源宸轉(zhuǎn)身,望著將將躍起的日頭,“我本以為隱瓏觀是正規(guī)名門,一心來學(xué)習(xí)真本事,沒想到......”
“沒想到什么?”老人走到他身邊站立詢問。他看起來已是六七十歲的人了,但他身姿挺拔,聲音也還很年輕,只聞其聲的話,揣測年齡也就四五十歲的樣子。
“沒想到,只是個聚斂財寶,折服權(quán)勢之地,這不是我要找的地方,所以要走了!”
老人望著身下年僅十二歲的孩子,一點孩子氣也沒有,說話完全一副小老頭的做派,比自己還暮氣沉沉,和藹笑道:“你想要找的地方是什么樣的?”
“能讓我學(xué)到站到世間最高處的本事!”源宸不無豪氣地說。
“哈哈哈哈哈......”老人仰天長笑,腳一蹬,瞬間凌空而起,在空中一個翩然轉(zhuǎn)身,手中的樹葉如飛刃一般急速飛出,將亭子后面一顆碗大的古樹枝干應(yīng)聲劈斷,再一拂袖,人已飄到了方才站立的地方,穩(wěn)穩(wěn)落地。老人攏袖望了眼天際,只見方才的日光已經(jīng)被濃密的云層擋住,疾風(fēng)卷起樹葉沙沙作響,“半盞茶內(nèi),必有大雨,今日,不宜下山,看來,是老天爺留你了。”
源宸心中并不信,明明剛剛還有晨光,怎么會突然下雨呢?老人似也看出他的顧慮,只是坐下來,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半盞茶不到,大雨忽而傾盆墜下。
源宸對著老人撲通一跪,“求您收我為徒吧!”眼睛還閃著淚花。
“老夫可以收你,但這件事你知我知,不能向第二個人透露我們的關(guān)系,能做到嗎?”老人眼中閃過一抹狡黠,想著小孩子還是很好糊弄的。
“能!”
“每日卯時初,酉時末,在東面的清心泉等我。”
“徒兒領(lǐng)命......”
源宸望著突如其來的雨,心中郁悶一掃而空,只覺空氣中滿是泥土和青草樹木的香氣,腦海浮現(xiàn)出尋璐的臉,不知她那邊如何了?有沒有見到姑母?
另一邊的尋璐在蕭栩的快馬加鞭下,八九天后回到了楊柳鎮(zhèn)。
他們此前住的小院,因人去屋空,近一月光景,原本溫馨舒適的小家,不少角落里結(jié)上了蛛網(wǎng),看起來很是蕭條。尋璐巡視了一遍,見家中一切都完好無損,沒有爭斗反抗的痕跡,心中暫安。
見此光景,她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一切,也只能等見到母親才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