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陣雞鳴聲把劉明旺吵醒。

劉明旺家不住在鄉下，然而不知道最近誰家返鄉，應該是帶回來了走地雞養在家中，這幾天每天早上天未亮就發出凄厲的雞鳴聲。

“撲街?。∵@都幾日！叫得比你老母都勤力！趕緊殺了做雞煲?。　?

窗外傳來罵聲。

劉明旺翻了個身，用毛巾被纏住腦袋，堵住耳朵，繼續睡。

十幾歲的年紀正值青春，廣州戶口，家境殷實，沒有工作上的煩惱，現在的劉明旺，可以說是處于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了。

除了麻將涼席一下下地揪著汗毛，每次翻身都要倒吸一口涼氣。

很快粥水的香氣就從門縫外鉆了進來，伴隨香氣的，還有收音機里的粵劇曲調。

“流水聲聲，黃雀聲聲，垂絲倒影~”

“陌上新柳掩影，更有溪流靜靜~”

劉明旺坐在床上聽了一會兒，反應了過來，是外公來了。

外公06年左右去世，算來自己已經有近二十年沒見過他了。

臨走之前老人家還十分掛念著自己，想和劉明旺見一面，奈何劉明旺當時在國外，緊趕慢趕，還是沒能見到老頭兒最后一面。

想到這兒，劉明旺趕緊套上襯衫，走出房間。

“明仔，你有口福，外公帶了點心給你啊?！?

看到劉明旺起床，外公龐云生笑著指了指茶幾上的一盤蝦餃說道。

劉明旺看了一眼外公，笑了笑，坐在外公身邊，開始吃了起來。

這時龐金妹端上魚片粥給劉明旺：“阿爸，是不是真的啊，你不是退休了咩？還能推薦入學咩？”

“退休了也是資深教師嘅，邊個敢睇衰我？”外公瞪著眼睛道，“放心啦，今年增中的照顧生名額肯定有明仔一個啦，更何況我家細仔讀書那樣好，若不是沒提前拜老爺，時運低考前發燒，誰會跑到幾十公里外的地方讀書？能收到我家細仔，增中校長好好彩啦。”

外公退休前是增中的物理老師，在這所學校服務了一輩子，桃李無數，因為教書能力強，外加資歷深，退休前幾年幾乎在學校里橫行無忌，連校長都不敢和他大小聲。

其實外公是有機會往校領導層發展的，奈何外公不喜歡當領導，只喜歡教書。

劉明旺曾經也暗自替他感到可惜，但是人各有志，不是所有人都像劉明旺那樣看重名利。

上輩子劉明旺很輕松地就讀了增中，其實按他的分數是沒法上這個學校的。

教職工內部就讀名額這種事其實也是規則外的，需要一些關系的，不是所有的教職工都拿得到，更別提龐云生這么一個和校領導關系算不上好的退休教師了。

所以劉明旺順利就讀的背后，是龐云生舍下臉面，三番五次登門拜訪換來的。

甚至劉明旺還知道，這個校領導有意戲弄外公，在前一天還答應外公可以讓劉明旺就讀，然而就在外公告訴了自己全家這個好消息后，那位領導又遺憾地告訴外公，最近教育局查得緊，不能內部就讀了。

最終還是塞了一筆錢，并且外公擺酒，彎下了硬挺了一輩子的脊梁，在酒桌上向比他小幾十歲的校長低聲下氣地道歉，說之前不該對領導態度蠻橫，才最終換來名額。

只可惜上輩子劉明旺有實力報復回去的時候，那老東西已經退休了，而且因為中風連走路都不利索，報復實在沒有意義。

這輩子劉明旺不打算讓外公再受這樣的羞辱，也算彼此放過。

于是劉明旺放下手里的粥碗，清了清嗓子，忽然說道：“阿公、阿媽，我不打算去增中讀書?！?

此言一出，家里人都紛紛看了過來。就連正在鍋里挑魚片的小舅，也探頭探腦地望著。

“為什么？明仔？”外公看上去有些驚訝，“你是擔心離家太遠咩？每周日可以回來一趟的，坐巴士很便利的?！?

“我不是嫌遠?！眲⒚魍鷵u頭，“我不想去增中，只是因為我的分數不夠。我不想用外公的關系上學，這樣子會被我的同學看不起，我讀書也讀得不開心?！?

似乎也沒有很好的拒絕去增中的理由，總不能說自己不想寄宿，被軍事化管訓三年，錯過發財的機會吧？

也無法把校長戲弄外公的事情說出來，思來想去，似乎扮演有骨氣是最好的辦法。

外公聽完劉明旺的話，一時有些發愣。

龐金妹有些急了：“明仔，不能這樣講，你是因為發燒才冇考好的。否則以你的成績別說讀增中，就是讀穗雅，讀師中，都是沒問題的！”

“就是啊，阿旺，你不要一時沖動啊，后悔終生的?！毙【艘舱f道。

“好仔！”

正當姐弟二人想好好勸說一番的時候，外公忽然說道。

他臉皮微微泛紅，似乎非常高興，一把抓住劉明旺的手。

“有骨氣！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就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我真是沒白費心力教導你！”

外公其實就是那種不愛低頭，不喜歡走關系的人，說好聽是有骨氣，說難聽便是犟種。

若不是為了自己的外孫，加上劉明旺平時讀書的確不錯，外公也不會拉下自己的臉去求人。

看到劉明旺也表現出來了些許犟種氣質，外公一時喜不自勝。

“阿爸……”龐金妹有些急了，小孩子一時意氣也就算了，怎么連你也不著調。

但是想到父親平常的性格，意識到他能有這樣的反應實在再正常不過，于是轉頭看向自己始終一言不發的丈夫。

“你勸勸他們??！”

“明仔愿意去讀增中，那就讓爸爸幫忙。明仔如果不愿意去，就在離家近的學校找一所填報志愿好了。反正明仔的分數也不算太低，不至于冇書讀。讀高中是為了考大學，只要用功勤力，哪怕寒窯也能讀出狀元郎。”劉偉福說道。

在場的四位家庭成員，劉明旺不費吹灰之力就取得了兩票，小舅那票作廢，也就是現在是二比一的局面。

劉明旺還以為要費一番口舌呢，現在看來事情進展比自己想象得要順利許多。

龐金妹有些發愣，看看眼前的這三個男人，忽然覺得這三個才是一家人。

嘆了口氣后，龐金妹道：“填志愿還有兩天，我希望明仔你再考慮清楚，畢竟高中很影響大學的，社會現在越來越重視學歷，就拿我們出版社舉例，以前還招收高中生的，現在招聘標準已經提升到大專了，再過兩年說不定是本科……學歷一定程度上決定一生工作的！”

“阿媽，你放心，老爸說的沒錯?！眲⒚魍脽岽蜩F，“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你這次就聽我的，否則我會覺得自己是個只靠家人的廢物?！?

“阿姐，我覺得明仔說得有道理，學校是一時的事，骨氣是一輩子的事！在外面混江湖，骨氣也很重要?！?

“你閉嘴！”龐金妹有些心煩，喝退了弟弟，然后有些擔憂地看著劉明旺：“明仔，你既然已經下定決心，我不強迫你。填志愿還有兩天，這兩天你隨時都可以改變主意……反悔的話不要不好意思講?！?

小舅的聲音又緊鑼密鼓地傳來：“對啊對啊，不要覺得牛皮吹出去收回來不好意思，行走江湖，誰不吹兩句牛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