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在圣魂村的名字上,像是一種固執的嘲諷。
這村子,蜷縮在諾丁城以西的山坳里,泥土房頂被經年的雨水和貧窮壓得低矮,濕漉漉的青石板路蜿蜒如蛇,兩旁是些歪歪扭扭的木籬笆。村口那塊刻著“圣魂村”三個大字的石碑,被雨水沖刷得發亮,字跡卻依舊倔強地清晰著。據說,很久很久以前,這巴掌大的地方,走出過一位名震大陸的魂圣。這傳說,成了村子唯一的勛章,被一代代村民用敬畏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自豪反復擦拭,供奉在心頭,也刻在了村名里。
然而傳說填不飽肚子,也擋不住風雨。此刻,豆大的雨點敲打著石碑,也敲打著村里每一戶緊閉的門窗。天像是漏了,墨黑的云沉沉地壓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村子最東頭,一座比其他屋子略規整些的石屋里,壁爐的火光艱難地驅散著角落的陰冷。老村長杰瑞·奧丁森坐在爐火旁一張磨損嚴重的橡木椅上,腰板習慣性地挺得筆直。火光映在他臉上,溝壑縱橫,刻滿了風霜和一種褪不去、仿佛已融入骨血的威嚴。他的手指粗大,關節突出,指節處布滿老繭,此刻卻笨拙地捧著一只陶土碗,碗里是溫熱的羊奶。
他面前,一個小小的包裹擱在膝頭。那包裹被雨水浸透了,裹在外面的深色粗布洇開大片深痕,沉甸甸的。包裹里,有極其微弱的動靜,像剛出生的小貓,氣若游絲。
杰瑞盯著那包裹,眉頭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雨水順著窗欞的縫隙滴落,在粗糙的地板上砸出小小的水洼,啪嗒,啪嗒……聲音單調,卻敲得人心煩意亂。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撥開包裹濕漉漉的一角。
一張皺巴巴、凍得發青的小臉露了出來。眼睛緊閉著,嘴唇沒有一絲血色,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嬰兒的襁褓邊緣,沾著幾點極其微弱的、近乎錯覺的銀藍色光點,在昏暗的爐火光線下,一閃,旋即徹底黯淡下去,仿佛被這沉重的雨夜徹底吞噬。
老村長的手指,那握慣了沉重農具、也曾在年輕時握過兵器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沉默著,將那碗溫熱的羊奶湊近嬰兒的唇邊。碗沿觸碰到冰冷的小嘴,嬰兒本能地、微弱地吮吸了一下,又一下。
爐火噼啪一聲爆開一點火星。老村長緩緩抬起頭,望向窗外潑墨般漆黑的雨夜。他站起身,動作帶著軍人特有的利落,走到門口,拉開門栓。風雨立刻卷著寒氣撲了進來,吹得爐火一陣猛烈搖曳。他魁梧的身影堵在門口,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屋外被暴雨攪動的、空無一人的泥濘小路。只有風在呼號,雨在傾瀉,黑暗濃稠得化不開,沒有留下任何來過的痕跡。
他站了很久,久到寒氣幾乎將他半邊身子浸透,才慢慢關上門,落栓。那沉重的木栓落下時發出的“咔噠”聲,在寂靜的石屋里格外清晰,仿佛一個決定落地的回響。
他走回爐火邊,看著那個小小的包裹,嬰兒似乎汲取了羊奶的暖意,呼吸稍微平穩了一點點。老村長沉默地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半舊但厚實的、帶著他體溫的羊毛外袍。那外袍很重,肩部位置還縫著一小塊加固的皮甲,是他年輕時留下的習慣。
他小心翼翼地把嬰兒連著濕襁褓一起抱起來,試圖用羊毛外袍裹住。那粗糙的皮甲邊緣卻不小心硌到了嬰兒柔嫩的皮膚。
“嗚哇——”
一聲突兀的、充滿委屈和驚嚇的啼哭猛地刺破了石屋的寂靜。那聲音并不洪亮,卻帶著初生生命特有的穿透力,瞬間撕開了雨夜的沉悶。
老村長整個人都僵住了。他抱著這團軟得不可思議、卻又爆發出驚人力量的小東西,手臂像兩根硬邦邦的木頭,臉上那幾十年沉淀下來的威嚴裂開了一道縫隙,露出底下從未有過的、近乎狼狽的慌亂。他笨拙地、僵硬地晃動手臂,試圖安撫,但那姿勢怎么看都像在抱著一件隨時會碎裂的瓷器,又或者是一顆即將引爆的魂導炸彈。嬰兒的哭聲不僅沒停,反而因為這不舒服的姿勢和硌人的皮甲,變得更加響亮和凄慘。
“噓…噓…別哭…別…”老村長壓低聲音,干澀地哄著,額頭竟在爐火的烘烤下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手忙腳亂地想把那件笨重的、帶著皮甲的羊毛外袍重新裹緊些,可越忙越亂,嬰兒的小手小腳在他臂彎里胡亂蹬踹著,哭聲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情急之下,他只得騰出一只手,笨拙地去解自己皮甲上的帶扣。冰冷的金屬扣環在他粗大的手指間滑了幾次,才“啪嗒”一聲解開。他飛快地把那件沉重的、帶著皮甲的外袍甩到椅子上,只穿著里面單薄的亞麻襯衣。寒意瞬間包裹了他,激得他倒抽一口涼氣,手臂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再次把嬰兒抱回懷里,這次動作輕柔了許多,用自己的體溫和單薄的襯衣直接貼住那小小的、裹在濕冷襁褓里的身體。嬰兒的哭聲奇跡般地減弱了,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噎,小小的腦袋本能地在他胸口拱了拱,似乎在尋找更溫暖的位置。
老村長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緊繃的肩背線條終于松懈了一點。他低頭看著懷里這個皺巴巴、濕漉漉的小東西,那張威嚴的臉上,一種極其陌生的、混合著無奈、笨拙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軟的神情,慢慢取代了最初的僵硬。他抱著孩子,在爐火邊慢慢踱著步,單薄的衣衫抵不住夜寒,高大的身軀微微瑟縮了一下,但手臂卻穩穩地、小心翼翼地托著懷里的重量。
壁爐里的火焰跳躍著,將他抱著嬰兒踱步的影子拉長,投在斑駁的石墻上,微微晃動著。屋外,暴雨依舊猛烈地沖刷著圣魂村,沖刷著那塊“圣魂村”的石碑。
六年光陰,足以讓一個在雨夜中奄奄一息的嬰孩,長成一個能跑能跳、充滿好奇的小小身影。
清晨的薄霧尚未完全散去,金色的陽光如同流淌的蜂蜜,溫柔地涂抹在圣魂村東頭那座熟悉的石屋上。屋頂的煙囪里,正悠悠地飄出幾縷淡青色的炊煙,帶著柴火和麥粥的暖香,融化在清冽的空氣里。
“爺爺!爺爺!你看!”清脆的童音帶著雀躍,打破了小院的寧靜。
老村長杰瑞·奧丁森正坐在院子里一張矮木墩上,用一塊油石專注地打磨著一把豁了口的柴刀。他動作沉穩,布滿厚繭的大手每一次推拉都帶著一種近乎精準的韻律感。聽到喊聲,他抬起頭,清晨的陽光落在他臉上,那些深刻的皺紋似乎也被染上了一層柔和的暖光,沖淡了平日的肅穆。
他循聲望去。
石屋前那幾級粗糙的石階上,小小的唐鏡正踮著腳尖,努力地伸長脖子。他面前,立著一個半人高的、布滿灰塵和蛛網的破舊銅盆。那盆大概是村里哪戶人家丟棄不要的,盆壁坑坑洼洼,映照出的影像扭曲而模糊。但唐鏡毫不在意,他小小的臉蛋幾乎要貼到那凹凸不平的銅盆壁上,黑曜石般的眼睛睜得溜圓,閃爍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光芒,一眨不眨地盯著里面那個隨著他動作而不斷變形晃動的、模糊不清的倒影。
他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地碰了碰冰涼的盆沿,盆中那個模糊的影子也跟著伸出手指,在扭曲的鏡像中與他指尖“相觸”。唐鏡的嘴角立刻咧開一個驚喜的笑容,露出一排細小的乳牙。
“爺爺,它在動!它也在看我!”他興奮地回頭喊道,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發現了世間最了不起的秘密。
老村長停下了打磨的動作,油石擱在膝蓋上。他看著孫兒那小小的、充滿探索欲的背影,看著他那份對模糊倒影近乎癡迷的專注,威嚴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起一個極淺的弧度,眼神里沉淀著一種厚重的溫和。
“嗯,它在看你。”杰瑞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萬物都有影子,光落在上面,就看見了它自己。”
唐鏡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腦袋轉回去,繼續盯著銅盆里那個變幻莫測的影子,仿佛要把它看穿。陽光落在他細軟的頭發上,泛起一層淺淺的絨光。他伸出另一只手,對著盆中的影子揮了揮,影子也笨拙地揮手回應。他咯咯地笑起來,清脆的笑聲像一串小鈴鐺,在晨光里跳躍。
過了一會兒,他似乎玩夠了,終于從那著迷的狀態中抽離出來,轉身跑下石階,像只小鹿般敏捷地沖到杰瑞身邊,帶起一陣小小的風。他自然地依偎在爺爺穿著粗布褲子的腿邊,仰起小臉,那雙清澈的眼睛里,帶著一絲孩子特有的、固執的困惑。
“爺爺,”唐鏡的聲音很輕,帶著點鼻音,“為什么我叫唐鏡呢?小三哥說,他叫唐三,是因為他爸爸姓唐。那…我爸爸也姓唐嗎?他在哪呢?”
這個問題,像一顆小小的石子,投入了杰瑞心湖深處。他打磨柴刀的動作徹底停住了。院子里很安靜,只有遠處幾聲雞鳴和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爐灶上煮著的麥粥,發出細微的咕嘟聲。
老村長低下頭,看著依偎在腿邊的孩子。那雙仰望著他的眼睛里,是純粹的、不摻雜質的疑問和依賴。他粗糙的大手伸出來,帶著厚繭的指腹,極其輕柔地拂過唐鏡頭頂柔軟的發絲,帶著一種近乎小心的珍重。
“鏡兒,”杰瑞的聲音比剛才更低沉了些,像山谷里回蕩的低音,“爺爺撿到你的那天晚上,雨很大,很大。”他頓了頓,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明媚的晨光,回到了六年前那個冰冷的雨夜。“你裹在一個小包袱里,被放在咱們家門口的石階上,冷得發抖。爺爺把你抱回來的時候……”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唐鏡的頭發,“……在你那個小包袱的邊上,沾著幾點很特別的光,像星星掉下來碎了一小片,亮亮的,銀藍色。一閃一閃的,很快就沒了。”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唐鏡臉上,帶著一種沉淀了歲月的平靜:“那光啊,就像最干凈的水晶映出來的光,也像…一面特別亮的鏡子照出來的光。爺爺就想啊,這娃娃,興許就跟這鏡子有點緣分。所以,就叫你‘鏡兒’了。”他粗糙的手指輕輕捏了捏唐鏡軟乎乎的小臉蛋,嘴角努力向上扯了扯,“至于姓唐……爺爺年輕時候有個過命的兄弟,他就姓唐。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子!鏡兒隨他的姓,不吃虧。”
唐鏡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像小扇子。爺爺的話里,有冰冷的雨夜,有會發光的小包袱,還有一個頂天立地的“唐”姓好漢。這些詞句在他小小的腦袋里盤旋、組合。他似懂非懂,但那關于“星星碎片”和“鏡子光”的描述,卻奇異地擊中了他心底某個模糊的角落。他下意識地又回頭望了一眼臺階上那個破舊的銅盆,盆里那個模糊的影子還在。
“像鏡子一樣的光……”他小聲地、若有所思地重復著,仿佛在咀嚼這幾個字的味道。一絲懵懂的、奇異的親切感,悄悄地彌漫開來。
“好了,”杰瑞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部分陽光,在唐鏡身上投下安穩的影子。他拿起打磨得鋒利的柴刀,拍了拍褲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沉穩,“去幫爺爺看看灶上的粥,別糊了鍋底。今天村里有大事,別到處瘋跑。”
“大事?”唐鏡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眼睛一亮,剛才的困惑暫時拋到了腦后,“什么大事呀爺爺?”
“武魂覺醒。”杰瑞吐出四個字,語氣鄭重,“諾丁城武魂殿的大人,今天會來村里,給所有年滿六歲的孩子測試武魂。看看你們這些小娃娃,有沒有成為魂師的命。”
“武魂覺醒!”唐鏡的小臉瞬間被巨大的興奮點亮,他原地蹦了一下,“就像小三哥說的那樣嗎?可以變出厲害的武器,或者大老虎,然后就能飛上天去打壞人?”
“嗯。”杰瑞簡單地應了一聲,看著孫子興奮得發紅的小臉,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復雜情緒。他伸出手,寬厚的大掌穩穩地落在唐鏡稚嫩的肩膀上,那力道沉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穩感,“去吧,看好粥。時辰快到了。”
唐鏡用力地點點頭,像一陣小旋風似的沖回了屋里。杰瑞站在原地,清晨的風帶著涼意拂過他的鬢角,幾縷灰白的發絲微微晃動。他望著孫子消失在門內的背影,又抬頭看了看圣魂村上方那片湛藍的天空,握著柴刀的手,指節微微收緊了一下。
***
圣魂村唯一能稱得上“寬敞”的地方,便是村子中央那個用夯土簡單壘砌的小廣場。此刻,這里前所未有的熱鬧。幾乎全村的人都擠了過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著泥土味、汗味和緊張期待的復雜氣息。大人們低聲交談著,聲音嗡嗡作響,像一群躁動的蜜蜂。孩子們則被各自的父母緊緊攥著手,或是抱在懷里,一張張小臉上寫滿了懵懂、好奇,還有一絲被這嚴肅氣氛感染的、不易察覺的恐慌。
廣場中央,臨時清理出了一小片空地。空地正中,擺著一張從村長家搬來的、略顯陳舊的木桌。桌后,站著一個身形瘦削、穿著武魂殿標準白色勁裝、披著黑色披風的青年男子。他神情淡漠,透著一股公事公辦的疏離感,正是從諾丁城武魂分殿來的執事,素云濤。他胸前別著一枚刻著長劍徽記的魂師徽章,在陽光下偶爾閃過一道冷硬的光澤。
素云濤的目光平靜地掃過眼前這群衣衫簡樸、神情各異的村民,最后落在那些被推到最前面的六歲孩子身上。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周圍的嘈雜:“肅靜。”
兩個字仿佛帶著某種無形的力量,廣場上的嗡嗡聲瞬間低落下去,變得近乎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帶著敬畏和渴望。
“我叫素云濤,二十六級大魂師。”他簡單地自我介紹,聲音平板無波,“是你們的領路人。接下來,我會逐一為你們覺醒武魂。記住,無論結果如何,都不要喧嘩。武魂是靈魂的映照,無關貴賤。”他頓了頓,目光掠過孩子們稚嫩的臉龐,補充道,“但魂力高低,決定你們能否走上魂師之路。現在,開始。”
他的動作簡潔利落。只見他雙手在身前抬起,掌心相對,低喝一聲:“獨狼,附體!”
一圈明亮的白色光暈驟然從他腳下升起,迅速向上蔓延,眨眼間將他整個人籠罩其中。一股無形的壓力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離得近的村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孩子們更是嚇得小臉發白。光暈之中,素云濤的身形似乎拔高了幾分,原本梳理整齊的頭發根根豎起,顏色也變成了灰白色。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雙手,十指彈動間,指甲暴漲,變得尖銳彎曲,閃爍著金屬般的寒光,宛如真正的狼爪!一股帶著原始野性的氣息彌漫開來。
孩子們發出一片壓抑的驚呼。唐鏡站在孩子堆里,小手緊緊攥著爺爺杰瑞粗糙的褲腿,仰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光暈中變形的身影。他感覺到爺爺的手輕輕按在他的頭頂,一股沉穩的力量傳遞下來,驅散了些許他心頭的悸動。
“別怕,鏡兒。”杰瑞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磐石般的安穩,“看著就好。”
素云濤沒有理會眾人的反應,他變身后的眼眸銳利如刀,快速掃過準備好的覺醒道具。他伸出那覆蓋著灰白色毛發、指甲尖銳的手,拿起六顆烏黑的圓形石頭,手腕一抖,石頭精準地飛出,落在桌前的空地上,排成一個規則的圓形。接著,他指尖魂力微吐,一道藍光注入右手掌中一顆晶瑩剔透的藍色水晶球內。水晶球頓時散發出柔和的藍色光暈。
“第一個,上前,站到石頭中間。”素云濤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淡,目光落在排在最前面的一個黝黑壯實的小男孩身上。
男孩在父親的催促下,怯生生地走進那個石頭圓圈。素云濤眼中光芒一閃,低喝:“武魂覺醒!”
六道淡淡的金光從他指尖射出,注入地上的六顆黑色石頭。嗡的一聲輕響,一層金蒙蒙的光華從六顆石頭中釋放出來,形成一個淡金色的光罩,將那個男孩籠罩在內。
男孩的身體猛地一震,臉上露出驚惶的神色。點點金色的光芒從他體內飄出,迅速在他頭頂凝聚。一把樣式粗糙、帶著幾個豁口的鐵鋤頭虛影,顫巍巍地浮現出來。
“鋤頭?農具類武魂。”素云濤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伸出右手。”
男孩依言伸出右手。素云濤將那顆藍色水晶球遞到他面前。男孩的手剛一觸碰水晶球,球體內部立刻亮起,散發出微弱的、仿佛隨時會熄滅的乳白色光芒,勉強照亮了周圍一小片。
“先天魂力,零級。”素云濤收回水晶球,聲音平板地宣判,“無法成為魂師。下一個。”
男孩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垂著頭走回父親身邊。父親粗糙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聲地嘆了口氣。
測試在一種沉悶而壓抑的氣氛中進行著。一個接一個的孩子走進金色光罩。鐮刀、鍋鏟、藍銀草(當一株纖細的藍銀草虛影出現在一個瘦小女孩頭頂時,素云濤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清一色的廢武魂。水晶球的光芒也微弱得可憐,偶爾閃一下稍強些的白光,也僅僅是證明有先天魂力存在,距離一級都差得遠。村民們臉上的期待一點點褪去,被一種麻木的、習以為常的失望取代。每一次“無法成為魂師”的宣判落下,人群中就響起一聲壓抑的嘆息。
“唐三。”素云濤念出了下一個名字。
那個站在唐鏡前面的男孩應聲上前。他穿著打補丁的干凈衣服,樣貌普通,但一雙眼睛卻格外沉靜,不像其他孩子那樣驚慌失措。他依言走進金色光罩。
金光籠罩下,唐三的身體同樣一震。但緊接著,素云濤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感覺到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堅韌的波動從那孩子身上散發出來。點點金光匯聚,在唐三左手掌心,一株纖細卻生機勃勃、葉片脈絡清晰可見的藍銀草虛影悄然浮現。
“又是藍銀草?”有村民失望地低語。
素云濤沒有立刻宣判,他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那株藍銀草虛影,似乎比他之前見過的任何一株都要凝實、清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生命韌性。
“伸出右手。”素云濤的聲音依舊平淡,但遞出水晶球的動作似乎謹慎了一絲。
唐三伸出右手,輕輕按在水晶球上。
剎那間!
那顆藍色水晶球仿佛被投入了一顆小太陽,刺目的、純凈的乳白色光芒轟然爆發!光芒強烈得如同實質,瞬間充斥了整個淡金色光罩,甚至透射出來,將周圍村民驚愕的臉龐映照得一片煞白!光芒持續了足有數息,才緩緩收斂,但水晶球內部依舊明亮無比,像一顆被點亮的星辰!
“先天滿魂力?!”素云濤淡漠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波動,失聲驚呼!他那雙覆蓋著灰白色毛發的狼爪手甚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了一下。他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死死釘在唐三左手那株平平無奇的藍銀草虛影上,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和深深的困惑。“藍銀草…這怎么可能?!”
整個廣場死一般的寂靜。村民們被那耀眼的白光晃花了眼,又被素云濤的驚呼震懵了頭。先天滿魂力?那是傳說中才有的天賦!可…可武魂卻是最廢物的藍銀草?巨大的反差讓所有人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呆呆地看著光罩中那個沉靜的男孩和他掌心搖曳的小草。
唐鏡站在爺爺腿邊,小手依舊抓著爺爺的褲腿,小嘴微微張著,黑亮的眼睛瞪得溜圓,被那不可思議的光芒和素云濤叔叔的驚呼徹底震撼了。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在怦怦直跳,一種前所未有的激動和隱約的渴望,像小蟲子一樣在他心里爬。
杰瑞按在唐鏡頭頂的手,感受到孩子身體的微微緊繃。他那張布滿風霜的臉上,眉頭深鎖,目光銳利地審視著場中的唐三和素云濤,眼神深處翻涌著外人難以理解的復雜思緒。他魁梧的身軀像一尊沉默的塔,在周圍一片震驚茫然的氣氛中,顯得格外凝重。
短暫的死寂后,是轟然爆發的議論聲!村民們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聲音里充滿了不可思議和巨大的惋惜。
“滿魂力?我的老天爺!”
“可惜了,是藍銀草…”
“這…這算怎么回事啊?”
“唉,命啊……”
素云濤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他深深地看了唐三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他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示意唐三退下,然后目光掃過名單,落到了最后一個名字上。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測試進行到現在從未有過的、不易察覺的疲憊和例行公事般的麻木。
“下一個,唐鏡。”
所有的目光,瞬間從唐三身上移開,聚焦到那個依偎在老村長腿邊的孩子身上。
唐鏡感覺到無數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探究,更多的是剛才巨大沖擊后殘留的麻木和一絲不抱希望的同情。他下意識地仰頭看向爺爺。
杰瑞低下頭。陽光穿過人群的縫隙,落在他花白的鬢角上。他沒有說話,只是那只按在唐鏡頭頂的大手,沉穩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輕輕向前推了一下。粗糙的掌心傳遞著無言的鼓勵和支撐。
唐鏡深吸了一口氣,小手慢慢松開了爺爺的褲腿。他挺了挺小胸脯,邁開步子,走向那片被金色光罩籠罩的圓圈。腳下的夯土地面有些硌腳,周圍的目光像細小的針,讓他小小的身體微微繃緊。他走進光罩,站定。金色的光暈包裹著他,帶來一種奇異的溫暖感。
素云濤的目光落在這個最后的孩子身上。唐鏡的樣貌很干凈,眼睛尤其清亮,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素云濤例行公事般抬起手,指尖魂力流轉,六道金光再次注入地上的黑色石頭。
“武魂覺醒!”
熟悉的嗡鳴聲響起,淡金色的光罩將唐鏡小小的身影完全包裹。
然而,預想中孩子身體震顫、金光匯聚的景象并未立刻出現。
唐鏡只是安靜地站在那里,微微低著頭,仿佛在感受著什么。光罩內的金色光點似乎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不再像之前那樣歡快地涌向覺醒者的頭頂,而是變得遲滯、粘稠,如同沉入了一片看不見底的深潭,圍繞著唐鏡的身體緩緩旋轉、沉降,最終消弭于無形。
一秒,兩秒……五秒過去了。
唐鏡的頭頂,空空如也。
沒有任何武魂虛影凝聚。
廣場上剛剛平息的議論聲再次低低地響起,帶著更多的惋惜和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
“唉,又一個廢的…”
“連武魂都沒顯出來?”
“老村長他……”
素云濤的眉頭也皺了起來。這種完全無法激發武魂的情況雖然極其罕見,但并非沒有,尤其是在這種偏遠小村,往往意味著這孩子天生靈魂孱弱,或者武魂形態太過低等模糊。他微微搖了搖頭,眼中最后一絲例行公事般的期待也熄滅了。他伸出覆蓋著灰白色毛發的手,拿起那顆剛剛才因唐三而大放異彩的藍色水晶球,聲音帶著公式化的淡漠:
“伸出右手,測試魂力。”
唐鏡依言,緩緩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小小的手掌干凈,手指細嫩。他的目光落在水晶球上,帶著一絲困惑,一絲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奇異期待。
就在他小小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冰涼球體的剎那——
異變陡生!
嗡!!!
一股無聲卻仿佛能撼動靈魂的震蕩,猛地從唐鏡小小的身體深處爆發出來!不是魂力外放的沖擊,更像是一種無形的漣漪,瞬間穿透了淡金色的光罩,掃過整個廣場!所有村民,包括素云濤,都感覺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呼吸為之一窒!
緊接著,在唐鏡的指尖終于觸碰到水晶球表面的瞬間——
轟!!!
那藍色水晶球,如同被投入了宇宙深淵的核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無法形容的璀璨光芒!那不是唐三那種純凈的乳白色魂力之光,而是一片浩瀚無垠、深邃幽遠的星海!無數璀璨的星辰在水晶球內部旋轉、生滅,星云流轉,銀河奔涌!整個水晶球不再是透明的容器,它仿佛變成了一個窺視宇宙的窗口,映照出令人心神俱顫的壯麗景象!這光芒如此強烈、如此深邃,瞬間壓過了之前唐三測試時的白光,甚至將那淡金色的覺醒光罩映照得如同透明!整個小廣場,連同每一個村民驚駭欲絕的臉,都被這片夢幻而恐怖的星海光芒籠罩!
“什么?!”素云濤失聲厲吼,聲音完全變了調!他覆蓋著狼爪的手猛地一顫,水晶球差點脫手!他那雙銳利的狼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不解而驟然收縮到了極致,死死地盯著水晶球內那旋轉的宇宙星圖!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磅礴到難以想象的能量蘊藏其中,這股能量浩瀚、深邃、古老,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壓!可詭異的是,他的武魂“獨狼”附體后對魂力氣息異常敏銳的感知,卻在這片璀璨的星海光芒中徹底迷失了方向!他瘋狂地試圖鎖定這股能量的來源,鎖定那個小小的身影,但感覺就像在凝視真正的宇宙——龐大無匹,卻找不到具體的核心!這股力量仿佛無處不在,又仿佛根本不存在于這個維度!
“先天滿魂力?!不…不對!這…這到底是什么?”素云濤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驚駭而嘶啞,他甚至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狼爪緊握,全身魂力不由自主地凝聚戒備,仿佛面對著某種未知的、極其恐怖的存在!這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極限!水晶球映照星空?魂力磅礴如海卻無法感知源頭?這怎么可能出現在一個六歲的孩子身上?
就在整個廣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無法理解的星海異象和素云濤的失態驚得魂飛魄散之際——
唐鏡的身體,在星海光芒的映襯下,終于有了變化。
一點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銀光,從他攤開的左手掌心悄然滲出。那光芒極其內斂,與水晶球里爆發的璀璨星海相比,微弱得如同螢火。銀光緩緩凝聚,拉伸,變形。
最終,一面約莫巴掌大小的古鏡虛影,靜靜地懸浮在唐鏡攤開的左手掌心之上。
那鏡子樣式古樸到近乎原始,邊緣是不規則的、仿佛天然形成的圓潤弧線,沒有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跡。鏡框呈現出一種暗沉厚重的青銅色,上面布滿了細密繁復、難以辨認的天然紋理,像是凝固的星軌,又像是龜裂的大地。鏡面并非光滑如水,而是帶著一種奇異的磨砂質感,朦朦朧朧,仿佛籠罩著一層亙古不散的薄霧。它靜靜地懸浮著,沒有散發出任何魂力波動,也沒有映照出水晶球那壯麗的星海,甚至連唐鏡自己的身影都模糊不清,像是一塊剛從河床深處撈起的、蒙塵的古老銅片。與水晶球內那驚天動地的宇宙星圖相比,這面鏡子平凡、安靜、毫不起眼,甚至顯得有些……過于簡陋。
素云濤的狼瞳死死地盯住那面懸浮的古樸銅鏡。水晶球內浩瀚的星海依舊在旋轉奔涌,光芒映照著他驚疑不定的臉。他調動起全部的精神力,試圖感知這面鏡子武魂的奧秘,試圖找出它與那恐怖星海異象的聯系。然而,他的感知力如同撞上了一片絕對的虛無!那面鏡子,就像一個吞噬一切的黑洞,他的精神力探過去,如同石沉大海,沒有激起一絲漣漪。鏡面朦朧,空無一物,仿佛拒絕映照任何此世的景象。
“這…這武魂……”素云濤的聲音干澀無比,充滿了挫敗和茫然,“空…空的?只是映照?不…不可能!那星海……”他看看那平凡無奇、甚至可以說簡陋的古鏡虛影,又看看水晶球里那依舊璀璨奪目、仿佛蘊含著一個宇宙的星圖,巨大的認知矛盾幾乎讓他思維停滯。他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先天滿魂力(甚至可能遠超)的恐怖資質,卻覺醒了一個感知不到任何特殊魂力波動、連影像都無法清晰映照的“廢”武魂?這顛覆了他所有關于武魂的常識!
廣場上死寂一片。村民們早已被這接二連三的詭異變故徹底震懵了。他們看不懂水晶球里的星海,也看不懂素云濤大人為何對一面灰撲撲的鏡子如此失態。他們只看到那鏡子普普通通,甚至不如前面出現的鐮刀、鋤頭實在。巨大的震撼過后,一種更深的麻木和惋惜彌漫開來。又一個怪異的廢武魂?連素云濤大人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就在素云濤深陷于巨大的困惑與挫敗感中,死死盯著那面古鏡,試圖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異常時——
廣場邊緣,老村長杰瑞·奧丁森魁梧的身軀,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狠狠劈中!
當那面古樸的青銅鏡虛影在唐鏡掌心凝聚成型的瞬間,杰瑞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不受控制地、牢牢地鎖定在了那朦朧的鏡面之上!
時間,在那一刻發生了不可思議的扭曲。
朦朧的鏡面深處,仿佛水面被投入石子,一圈圈奇異的漣漪無聲蕩漾開來。那層籠罩鏡面的亙古薄霧,似乎在漣漪中悄然散開了一瞬。
然后,杰瑞看到了。
不是水晶球里那浩瀚冰冷的宇宙星圖,也不是測試現場嘈雜混亂的人群倒影。
鏡中,映出了一張臉。
一張他鐫刻在靈魂最深處、在無數個寂靜長夜里反復摩挲、卻只能在泛黃的記憶碎片中才能依稀窺見的容顏。
烏黑如緞的長發松松挽起,幾縷發絲溫柔地垂落鬢邊。那雙眼睛,像盛著夏日林間最清澈的溪水,眼尾微微彎起,帶著他永生難忘的、能將最堅硬寒冰融化的溫柔笑意。她的嘴唇微微上揚,勾勒出那個無數次在他夢境里出現的、帶著一絲羞澀又無比溫暖的弧度。
那是他的妻子。是二十多年前,在戰火紛飛、尸骨如山的邊境戰場上,用她柔弱的身體,為他這個重傷垂死的潰兵擋下致命魂技,最終在他懷中永遠闔上雙眼的愛人!她的血,曾浸透了他殘破的鎧甲,她的體溫,在他懷中一點點流逝,成為他余生無法擺脫的冰冷夢魘。
“莉婭……”一個破碎的、只有他自己才能聽見的名字,從杰瑞緊咬的齒縫中艱難地擠出。那聲音輕得像嘆息,卻承載著二十多年深埋的、足以撕裂靈魂的劇痛。
鏡中的莉婭,仿佛隔著遙遠的時空,隔著生與死的界限,靜靜地凝視著他。她的笑容依舊溫柔,眼神清澈如初,仿佛歲月和死亡從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跡。那目光,穿越了二十多年的風霜雨雪,穿越了戰場的硝煙與離別的絕望,精準無比地,落在了此刻渾身血液幾乎凝固的老村長身上。
“啪嗒。”
一滴渾濁滾燙的液體,毫無征兆地砸落在杰瑞腳前干燥的夯土地上,瞬間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緊接著,又是一滴。他布滿風霜、溝壑縱橫的臉頰上,兩道清晰的濕痕正蜿蜒而下。他那雙握慣了沉重農具、曾在戰場上染血、此刻卻微微顫抖的手,死死地、用力地攥成了拳頭,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慘白,手背上虬結的青筋根根暴起。他魁梧的身軀如同狂風中的古樹,繃緊到極限,微微地、無法抑制地顫抖著。胸腔里,那顆沉寂了太久的心臟,正以前所未有的、擂鼓般的瘋狂力道撞擊著肋骨,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深入骨髓的舊傷,帶來窒息般的鈍痛。
他死死地盯著那鏡中虛幻的、溫柔的倒影,仿佛要將那影像烙印進自己的靈魂最深處。周圍的一切——水晶球里依舊璀璨的星海、素云濤驚疑不定的低語、村民們麻木惋惜的議論、甚至那籠罩著唐鏡的淡金色光罩——都仿佛被一層厚厚的、隔音的幕布隔絕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面懸浮在孫子掌心的小小古鏡,和鏡中那雙跨越了生死界限、溫柔凝視著他的眼睛。
一個無聲的驚雷在他靈魂深處炸響:這鏡子…鏡兒…那雨夜襁褓上轉瞬即逝的星輝碎片……這一切,難道僅僅是巧合?
巨大的悲傷、難以置信的狂喜、深埋多年的錐心之痛,還有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無法言喻的悸動與駭然,如同決堤的洪流,猛烈地沖擊著他早已堅硬如鐵的心防。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地沖上前去,想要觸碰那虛幻的鏡面,想要確認那是否只是一個因過度思念而產生的幻影。
就在這時——
“咳。”素云濤的一聲輕咳,帶著魂力的震蕩,清晰地穿透了廣場上嗡嗡的議論聲,也像一把冰冷的錐子,刺破了杰瑞那幾乎沉淪的幻境。
鏡中的溫柔笑靨如同被風吹散的薄煙,漣漪平復,那層朦朧的磨砂質感重新覆蓋了鏡面,再次變得空茫、模糊,映照不出任何清晰的影像。方才那驚鴻一瞥,仿佛從未發生過。
素云濤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臉上恢復了作為武魂殿執事的程式化表情,盡管那表情深處依舊殘留著濃重的困惑和不解。他深深看了一眼唐鏡掌心那面平凡到詭異的古鏡,又看了一眼水晶球里那逐漸黯淡下去、但依舊殘留著星輝軌跡的異象,最終,目光復雜地落在唐鏡那張帶著茫然和一絲不安的小臉上。
“武魂,古鏡。”素云濤的聲音恢復了平板的腔調,但仔細聽,能察覺到底氣不足的虛弱,“形態…特殊。魂力反應…不明。”他頓了頓,似乎在艱難地組織語言,最終用一種他自己都覺得荒謬的口吻宣布,“先天資質…存疑。暫無法定論。”他收起魂力,地上的六顆黑色石頭光芒斂去,籠罩唐鏡的金色光罩也隨之消失。
他不再看唐鏡,也刻意避開了老村長杰瑞那方向投來的、如有實質的目光。他快速地將覺醒用的道具收拾好,仿佛急于離開這個充滿了詭異事件的地方。他轉向村民們,聲音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終結感:“今年圣魂村武魂覺醒儀式結束。擁有魂力者,唐三,先天滿魂力,武魂藍銀草。唐鏡,武魂古鏡,魂力待定。其余人等,無魂力,無法成為魂師。若有變更,武魂殿自會通知。”
宣布完畢,他甚至沒有像往年那樣例行公事地鼓勵幾句,只是對著村民們略一點頭,便匆匆轉身,黑色的披風在身后劃出一道略顯倉促的弧線,大步流星地朝著村口的方向離去。他的背影,透著一股急于擺脫什么的狼狽。
廣場上陷入了短暫的寂靜。村民們面面相覷,消化著這前所未有的結果。一個先天滿魂力的藍銀草,一個武魂古怪、連執事大人都說不清道不明的“魂力待定”?這超出了他們貧瘠認知的范圍。議論聲再次低低地響起,充滿了困惑、惋惜和一絲對未知的隱隱敬畏。
唐鏡還呆呆地站在原地,左手掌心那面古鏡的虛影已經悄然消散。他低頭看著自己空空的掌心,又抬頭望了望素云濤匆匆離去的背影,小臉上滿是茫然。剛才發生了什么?他好像摸到了那顆漂亮的水晶球,然后…然后好像有很亮很亮的光?再然后…那個鏡子武魂就出來了?可是為什么素云濤叔叔看他的眼神那么奇怪?還有爺爺……
他下意識地轉頭,在人群中尋找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老村長杰瑞依舊站在原地,像一尊風雨侵蝕了千年的石雕。他臉上的淚痕尚未干透,在陽光下留下淺淺的水光。但那巨大的、幾乎將他撕裂的悲傷與悸動,已被他強行收斂,重新壓回靈魂最深的角落。他魁梧的身軀依舊繃得很緊,緊握的拳頭緩緩松開,掌心留下了幾道深陷的、帶著血痕的指甲印。
當唐鏡帶著茫然和一絲不安的目光望過來時,杰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氣息沉重而悠長,仿佛要將這廣場上所有的喧囂和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幻象都吸入肺腑,再徹底碾碎。他邁開腳步,朝著唐鏡走去。
他的步伐依舊沉穩,每一步都踏在夯實的土地上,發出清晰的聲響。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記憶的刀鋒之上,二十多年前戰場上的血腥味、懷中愛人身體逐漸冰冷的觸感、以及方才鏡中那虛幻卻無比真實的溫柔笑靨……無數碎片在他腦中瘋狂沖撞。
他走到唐鏡面前,高大的身影將孩子完全籠罩。他緩緩地蹲下身,動作帶著一種異乎尋常的、近乎虔誠的鄭重。粗糙的大手抬起,帶著厚繭的指腹,極其輕柔地拂過唐鏡柔軟的發頂,指尖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著。那目光,不再僅僅是爺爺看孫兒的慈愛,更添了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孩子靈魂看透的審視,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巨大悲傷和某種宿命般覺悟的復雜光芒。
“鏡兒,”杰瑞開口,聲音異常沙啞,如同砂紙摩擦過粗糲的巖石,每一個音節都浸透著沉重的疲憊,卻又帶著一種磐石般的安穩,“回家了。”
他沒有解釋水晶球的星海,沒有解釋素云濤的困惑,甚至沒有解釋自己剛才的失態。只有這三個字,像一塊沉重的、卻無比溫暖的毛氈,將小小的唐鏡裹了起來。
唐鏡仰著小臉,看著爺爺布滿深刻皺紋的臉,看著那雙深邃眼眸里殘留的、他無法完全理解的復雜情緒。爺爺的手很暖,爺爺的聲音雖然啞啞的,卻讓他心里那點茫然無措奇異地安定了下來。他伸出小手,主動地、信任地握住了爺爺那粗糙寬厚、布滿硬繭的大拇指。
“嗯。”他小聲地應著,點了點頭。
杰瑞站起身,大手順勢將唐鏡小小的、溫熱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那溫暖,透過掌心粗糲的皮膚,一絲絲滲透進來,稍稍熨帖了他靈魂深處那被撕裂的、冰冷徹骨的傷口。他沒有再看廣場上那些依舊議論紛紛的村民,也沒有再看一眼素云濤離去的方向。他牽著他的小孫子,邁開腳步,朝著村子東頭那座熟悉的石屋走去。
午后的陽光將爺孫倆的影子長長地拖在身后,一大一小,在夯土的村道上,緩緩前行。喧囂的廣場被拋在身后,漸漸遠去。
石屋越來越近,屋頂的煙囪靜靜地矗立著,像沉默的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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