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一早有防備，所以當這人一動，立馬也就跟著動了起來。

他才耍了兩儀劍法，此時的身體本能也是朝著這劍招上去靠，那一式‘金針渡劫’繁雜得很，需要在出劍的時候便連刺十一劍，是以用劍達到施針的效果，正是兩儀劍法中以攻代守的路子。

比起兩儀劍法來，這劍客的路數可就簡單多了，直挺挺的一劍，沒有半分招式的變化，除了腳下是在跑動著，這人更像是一具雕塑一般，只是擺了個‘刺’的動作來。

卓一航本來還有些擔憂，但很快就心下大定，一個把劍使出了花，一個跟棒槌一樣，高下立判，高下立判！

不等他為自家師父喝彩，只見白色的骨劍和墨綠色的劍芒撞擊在了一起，首先出現的卻不是劍和劍碰撞的聲音，而是李玄一的疑惑。

嗯？

這人的劍從自己的十一劍里穿了過來？

卓一航或許瞧不出端倪，但他自己身在其中，如何能不曉得這里頭的厲害！

刺出，收回，再刺出，速度為先。

這是兩儀快劍里頭的精髓所在，他有一身的內力加持，劍招之間更是隔不到須臾，但縱使是這樣，那人還是找到了破綻。

他從極小的縫隙里找到了空間，甚至刺過來的時候，連碧血照丹青的劍身都沒挨著一下。

多么恐怖的計算啊，李玄一兀自嘆了一聲，凌波微步踏起，躍到了房頂上頭。

“你嘆什么？”

他收招很快，仰頭看著上頭的道士，心里頭的盡是疑惑。

疑惑的卻不是那聲嘆息，而是為什么，邀月憐星會落到這人的手里。

“我嘆啊，就知道這個時候還敢來的，不會是什么普通人。”

“你覺得我是普通人？”

“我希望你是普通人。”

燕十三嘴角上揚……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笑，今日在船上，如今在這里，他已經是笑了兩次了。

很多年來的兩次。

興許是這道士說話直接？怕是的，他最厭惡的就是圈圈繞繞，反過來想，他就應該是喜歡直接。

就像是他的劍一樣。

“交出人，跟我走。”

李玄一搖了搖頭：“不走還能活，走了，多半是個死。”

“我還不想死。”

燕十三頓了頓：“不走才會死。”

“你殺不了我。”

同樣的，這話也是他今日里聽到的第二次了。

可他不信。

因為他的劍招，叫作‘奪命十三劍’。

黑衣劍客高高躍起，再度朝著李玄一刺了過去……所有的劍法，連帶著武當派的神門十三劍、天山派的須彌劍，縱使是說大巧不工，但劍招卻是有的，一把劍從刺劈點撩到云掛架壓，最少有二十種用法。

可他的劍，似乎只會‘刺’這一種。

李玄一這次沒有躲，而是迎了上去。

正如他所說的那般，他知道這人殺不了自己。

而且，他已經知道這人是誰了。

神門十三劍是張三豐為殷梨亭創的武功，他這六師哥雖然年紀比莫聲谷大，但心性卻要比莫老七簡單。

老道士授藝講究個量體裁衣，這劍法毒辣的俞二用不得，沉穩的宋大也用不得，只有殷老六能用。

因為它并不傷人性命。

所有劍招……至少是李玄一所會的這五招是這樣子的，通通只朝著人手腕上神門穴去刺，目的不是殺人，而是為了制服人家。

說是大慈大悲劍也不為過。

像嗎？

像是眼前這人的路子嗎？

像的，不但像，而且他剛才用的那一劍李玄一也瞧出來了，因為李玄一也會。

早在很久以前，李道長就察覺到了兩套十三劍的關系，或許并不只是招式一樣的多。

只是一個殺人一個慈悲，李玄一也沒有整套的學會，所以他不敢篤定而已。

如今對敵，他弓步左撩，綠芒一閃而過，仍是無法阻止燕十三的前進。

后者心下搖頭，若仍只是這樣，那么道士是必死的了。

但很明顯，不止是這樣。

當劍鋒又將相碰的時候，李玄一忽地提膝，然后變了招式，右手的墨綠長劍以一個極為刁鉆的角度，刺向了燕十三的神門穴。

很簡單的兌子，燕十三若執意向前，那么只會有一個結果。

李玄一死，他斷腕。

怎么看，這也是一筆劃算的買賣，一只手就能換人家的一條命。

可是對于燕十三來說，他并不想做這買賣。

若是眼前的人是謝曉峰，亦或者是燕南天，那么當然是可以做的，但他不是，他只是一個來歷不明，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制住了邀月的道士。

最重要的，他是個會用劍去殺豬的人，這種人，十條命也不能和自己的手相比。

黑衣劍客的腳步戛然而止，踩得這屋頂上的瓦片嘩嘩地往下面掉。

燕十三告訴自己，他不是怕了，他只是覺得不值當。

可惜，他說服不了自己。

所以他又刺了過去。

李玄一身形鬼魅，手腕連轉了好幾下，將劍甩到了左手去，又一次對準了他的神門穴。

燕十三再次停了下來。

“你篤定我不敢付出一只手的代價？”

“是的。”

接下的四招，通通以黑衣劍客率先停手為止。

“你有多少劍？”

“十三。”

李玄一很老實，但也不算老實，十三劍是真的，但他只會五劍這事兒，沒必要全都告訴這人。

自己又不是棒槌。

燕十三沉默了一會兒：“你了解過我？”

“算不上了解，略有耳聞。”

“所以這十三劍，是你特地為我而練的？”

李道長笑了笑：“也許是吧。”

“也許？”

劍客搖了搖頭：“但有件事你也許不知道。”

“愿聞其詳。”

“我其實有第十四劍。”

李玄一的笑僵在了臉上。

早知道就與他說自己會一百劍就好了。

“謝曉峰說，我前面十三劍都只是綠葉，唯有這第十四劍，才應該是紅花。”

“我找不到他，找不到人可以看我的花，我很孤獨。”

“所以謝謝你。”

李玄一很想解釋，自己不想看他什么花一樣的十四劍。

但是已經晚了。

和上官海棠在桅桿上頭的那股感覺一樣，周圍瞬間變得寒冷了起來。

這是殺意。

李玄一不知道什么是殺意，他只知道有些冷了。

也許是巧合，七月間的太陽說沒就沒，能聽見云層里‘轟隆’的悶哼聲。

“這風云變色，應該不是你劍招的效果吧？”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話，他會毫不猶豫的開始逃。

盡管現在也能逃，但同樣的，他卻忽地不想動了。

是冷的？他不知道，李玄一覺得自己像是一只羊。

羊是最麻木的動物，明知道對面是個屠夫，也生不出反抗的心思來。

這可不好。

天邊閃電亮起，一聲足以嚇哭小孩的驚雷炸了開來。

那白骨的白芒變成了一片白光，白的李玄一幾乎睜不開眼。

再不敢托大，膻中穴開，李玄一周身總算是有了溫度。

可是似乎晚了些。

骨毒劍的劍尖，已經點到了他的額頭。

GG了……李道長腦子里冒出這么一個想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