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聲起，海潮聲寂。

岳不群收劍回鞘，演練了三套劍法，神清氣爽的走回到殿中的八仙桌邊。

張三豐、宋遠橋、俞蓮舟、莫聲谷四人紛紛喝彩。

莫聲谷年齡最小，拉得下臉面，殷勤的給岳不群斟茶，雙手奉上，“師伯，請用茶！”

宋遠橋、俞蓮舟二人年紀長，這般殷勤的舉動做不出來，但并不覺得小師弟的做法不妥。

岳師伯果然如師父他老人家所說的：當世劍法第一！

就這三套劍法，任意之一，在江湖中足可稱為絕技，可為門派中的高階劍法。

張三豐捻須而笑，道：“岳大哥，我這幾個徒兒對你的劍術終于是心服口服！”

他已是百歲高齡，世間的事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呢？只是，當師父的不點破徒弟們的心思罷了。

宋遠橋，俞蓮舟兩人老臉一紅，齊齊躬身向飲茶的岳不群行禮，“師伯劍法如神，弟子等得見如此玄妙劍法，如見高山，敬佩至極。”

岳不群微笑著伸手虛扶，扭頭對張君寶道：“君寶，他們只稱劍法玄妙，顯然還未看懂。你來說說看！”

以岳不群“準五絕”的武功境界，這么問一位武學大宗師、開派祖師，多少有點拿大。

但以兩人在微末時的交情，以及岳不群兩個世界的見聞，卻也順理成章。

張三豐欣然笑道：“岳大哥這是要考我嗎？容我斟酌一番。”說話間，不由的讓他重回百年前在少室山，在登封城里跟著岳大哥學武、比武的日子。

還有被岳大哥“毆打”三次的黑暗過往啊。

岳大哥是一個很好的老師，喜歡這種啟發式的教學，當日也是這般。問題、答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岳大哥可能會教他新的東西。

劍術…

張三豐順著的這個思路，聯想他當年在武當山中風餐露宿，苦練九陽功、多讀道藏的十年間。

那一日，他在山間閑游，仰望浮云，俯視流水，有所所悟，遂在洞中苦思七日七夜，得以豁然貫通，領悟到武學中“以柔克剛”的至理。

再以道家沖虛圓通之道，以及九陽真經所載的內功為根基，創出武當一派的武功。

很顯然，岳大哥的劍術不屬于他這一派的路數。

他懂了。

“岳大哥的意思是，這三路劍法分別蘊含著不同的武學道理？”

岳不群頓時心情不錯，和張三豐這樣天份高的人聊武功就是痛快，就像教徒弟要教風靈子那樣天賦好的，或者玄陽子那樣機靈的。

笑道：“蘊含三條武學道理倒不至于。這是極致劍術的三個方向，三種境界。

劍法的極致，第一種叫做：無招勝有招。我的劍法無招，而你的劍法有招，那便可破之。

這套劍法叫做獨孤九劍，破盡天下武功。由獨孤求敗前輩所創。其劍術思想還有：手中無劍，心中有劍，世間萬物，乃至于草木皆可為劍。

神雕大俠楊過從獨孤求敗前輩的劍冢中學得木劍之法，便是我方才所演示的海潮劍法。”

宋遠橋忍不住贊嘆道：“師伯，這位獨孤前輩真乃奇人啊！無招勝有招…”

一向沉默寡言、武當七俠武功中最高的俞蓮舟發問道：“師伯，這套劍法是怎么做到無招的？”

他一時間沒想明白這套道理。

同樣是劍法，你怎么可能做到無招，又如何去尋找別人劍招的破綻？誰家的劍法不是千錘百煉過的，哪有那么多的破綻？

岳不群笑著抿口茶，點撥道：“后發制人。”

獨孤九劍的劍理，和李小龍的截拳道有點類似，專門為截擊、破招而出手。

俞蓮舟身體一震，頓感武學天地變寬，陷入到沉思中。

張三豐也微微思索著，他的武學道理在于“以柔克剛”，也有些后發制人的思想在其中。

莫聲谷心急，請教道：“師伯，那其余兩種境界呢？”

岳不群悠然一笑，接著道：“無招勝有招，這劍法境界是不是很強？仿佛是說盡天下劍術，無可抵擋。

但江山代有才人出！我方才所演示的回風落雁劍，這套劍法進階到極致，要達到五神劍的境界，一劍使出，里面蘊含著一路劍法的變化。

其劍法如夢如幻，如云霧、山川般變幻莫測。敢問使出這般真假莫變如山岳般的劍勢，如何以無招來破？”

張三豐擊節贊嘆：“妙！果然是劍術第二種境界。”

岳不群道：“第三種劍術的極致境界，是我方才所使的第一套劍法的極致。

劍氣合一，以氣馭劍，其劍法如神龍破空，攻守兼備。練至大成境界，劍意如一，又有何招可破呢？”

西門吹雪、葉孤城那等天外飛仙的劍法，獨孤九劍的破劍式能破嗎？恐怕不能吶！

“這三種劍法至高境界分別劍招、劍勢、劍意。孰高孰低，卻要看誰來使用。

這世間，沒有無敵的劍法，只有無敵的人！”

宋遠橋、俞蓮舟、莫聲谷三人被這最后一句話說的如同醐醍灌頂，大呂黃鐘，均是喃喃自語，不可自持。

哪里還有之前不服氣的模樣呢？這三種劍術境界一出，武當三俠就不只是心服口服，而是景仰難言：真天上人也！

張三豐早明白“無敵的是人”這個道理，笑著看向岳不群，“岳大哥這番劍術境界的論斷，必定留名江湖百年。不知…”

岳不群笑著道：“我認為君寶你能夠開創出第四種劍術境界。”

“啊…”

張三豐以百歲之齡，都微微愣住。

他沒想到兄長對自己的評價這么高，又忍不住心馳神往的去思索：如何別出機杼創出第四種劍法極境。

“岳大哥，我讀道藏，觀自然，得悟以柔克剛的道理，但劍法用柔，顯然達不到你剛才描述的那三種最高境界。”

岳不群和張三豐討論，循循善導：“古語云：剛不可久，柔不可守。世間的萬物總是對立又統一，有陰就有陽，有陽就有陰。”

張三豐久讀道藏，脫口而出：“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儀立焉！”

他不由的再次想起百年前在少室山上，岳大哥叫他的那套軟綿綿沒有勁力的拳架，謂之“太極拳”。

他這些年一直在思索，朦朧中和這套拳法仿佛總是隔著一層紙，或許要過些年他才能真正的堪破。

而如今兄長就在眼前，這番話叫他再無懷疑，順著太極分陰陽這條思路往下，很多拳理就想得通。

而拳法既成，劍法又豈會無法融入這番太極的道理？

“哈哈，我明白了！”

張三豐忍不住仰天大笑，暢快至極，身形一閃，到殿中空地，施展起太極拳法。而這一次不再是軟綿綿的拳架子，而是融入武學道理、勁氣。

“白鶴亮翅。”

“手揮琵琶。”

“云手。”

宋、俞、莫三人都看呆，這真的算第四種關于劍法的極致境界闡述吶。超脫于劍招、劍勢、劍意的范疇，用另外一種武學至理來表達：太極！

師父和師伯這都是什么神仙啊？仰之彌高，鉆之彌堅。

叫他們如一粒蚍蜉見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