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塵摸了摸鼻子，把眼神繼續落在那高臺女子身上，只是余光里卻瞥見兩道猥瑣的身影。

那兩人貓著身子直盯著他的雅間，手里似乎拿著什么反著光亮。

來者不善。

時塵神色自若，似沒有看見那般。

看來是被人盯上了。

趙儀？

刺史？

皇城司？

時塵暗自思索著，腦海里翻過一個個名字，最后在某一個名字前停下。

蘇浩然。

只有他最符合。

若是趙儀，這兩人不會這么猥瑣。

刺史若敢來揚州夢，他定要圣駕前反參一本。

至于皇城司，除了謀逆之人的爭奪，其他也無仇怨。

他今日還能安然無恙，那日皇城司和刺史定是無功而歸，許會有所針對，但理由都不夠。

只有蘇浩然，一直想要除他而后快。

看來，要進宮一趟了，先向趙儀匯報下他近期的進度，只是可惜都未取得實質進展。

但自身安危最為要緊，務必要讓趙儀看到他的決心。

“時弟，那位便是將離姑娘，擅古箏，一首《高山流水》知音難覓啊。不像我與你這般，相見恨晚。”

時塵回過神來，張清夢走到他身旁，笑著為他介紹高臺上起身欲走的白衣女子。

原是這一曲已經結束了，大堂那些書生贊嘆不絕，滿場之乎者也。

“時弟，等下便是如月姑娘的斗詩了。”

“你可準備好了？”

張清夢伸手向遠處一指，時塵隨之看去只見那竹制樓梯上下來四位容貌出眾的女子，她們懷抱著宣紙，立在樓梯中間。

他眼神微閃，想到暗中窺探的兩只老鼠，他傲然一笑。

樓梯上那四位姑娘中站在最高處右首的粉衣女子出聲宣布道，“各位，揚州夢如月姑娘一月一次見客，而今晚便是。要見如月姑娘，便要以她定下的四道題目作詩，只要客人的詩作贏得我們姐妹手上兩道題目的頭籌，今晚便能與如月姑娘飲酒作詩。”

“凌霄姑娘，那第一題是什么？”

“是啊，凌霄姑娘，你快些公布吧。”

大堂紛雜，書生神情激動。

時塵心中不屑，沽名釣譽，若此身志存高遠，如冰之清，又怎會流連花魁之名。

“安靜。”

那名喚凌霄的粉衣女子，喝道。

時塵挑挑眉，但見滿座大堂瞬間噤音了，不由好奇起那傳聞中的如月。

只見凌霄與她斜對角的黃衣女子對視一眼，那黃衣女子開口道，“第一題，以牡丹為題。計時：一炷香。香滅之前將所作詩句附名后遞交我便可。”

分立在旁伺候的小廝分發特制宣紙，之前便有發生過渾水摸魚的事故。

陳妄接過小廝發下的宣紙，桌上的飯菜都已收拾完畢，筆墨皆已備好。

時塵施施然邁步至圓桌前，拾起筆，便揮毫寫下。字如其人，翩若驚鴻，宛若游龍。

“公子他，”

“噓，”

陳妄立在一旁伺候，張清夢眼神微閃，沉吟著度至桌前，六名美人皆圍聚在時塵身側，翹首以望。

庭前芍藥妖無格，

池上芙蕖凈少情。

唯有牡丹真國色，

花開時節動京城。

——時塵贈小趙趙

“庭前...妖無格”，煙藍色女子輕輕念出聲，

“池上...凈少情。”黃衣女子接著開口吟誦道。

“唯有...真國色，”陳妄神色復雜看向揮毫而就，此時負手立在窗前的時塵背影。

“花開...動京城。”張清夢反復吟誦這句詩，而后大嘆。

“咦，時塵贈小趙趙，小趙趙是誰啊？”一美人問道。

呃。

不知情的還在問詢，思索皇城中名喚“小趙趙”的小姐。

知情的，像陳妄，張清夢都暗自含笑，裝做不知。

那可是那一位啊。

時塵瞥了眼陳妄，示意其送過去。

陳妄得令，收好宣紙便向那發題的女子走去。

“那么快，不是亂寫的吧？”

“快有什么用，看的是質量，”

“噓，別說話，想不出來了。”

“......”

因時塵揮筆寫就，他所在的雅間第一時間被所有在場的書生注意上了。

這邊時塵悠悠然等待一炷香的結束，另一邊的如月已經在不住吟誦這首千古之作。

只是這“小趙趙”是何人？

一炷香時間彈指而過，那發題的女子收起在場除時塵外所有人的詩作，轉身朝三樓而去。

在等待頭籌公布間隙，滿堂的書生頗為輕蔑的看向時塵所在的雅間，言語間不乏奚落。

那發題女子回來的很快，她手里抱著張團起的宣紙，神色尊崇。

在滿場飽含熱烈的期待目光中，那發題女子開口了：“第一題，以牡丹為題。頭籌者：時塵贈小趙趙，”

隨著女子話音落下，整個揚州夢落針可聞。

而絕對的安靜過后，便是巨大的質疑。

“什么玩意？時塵贈小趙趙？”

“時塵是哪個？小趙趙又是誰？”

然而這些囂張與時塵所在的雅間起不了一絲波瀾，陳妄一副看死人的表情，而那張清夢則是冷汗連連。

這可是他把時塵帶過來的。

這些人怎么敢辱罵這廝。

還有那一位豈是能提的存在？

“安靜。下面朗誦時塵贈小趙趙所作詩句，”那發題女子眉一橫眼一瞪，掃視下方。

其他三位發題姑娘心中詫異，如何就發這么大的氣。

“庭前芍藥妖無格，

池上芙蕖凈少情。

唯有牡丹真國色，

花開時節動京城。”

隨著發題人念出第一句，滿堂書生若有所思，而當她念出第二句，三位發題人眼神一亮。第三句在揚州夢響起時，整個揚州夢都屏住了呼吸，直到最后一絕句吟誦出口時，在場所有人呼吸加重，面上泛起紅潮。

隨后，贊嘆崇拜吟誦聲此起彼伏。

那三位發題女子湊到那女子周身，竊竊私語道。

在短暫的休息時間過后，第二位發題女子壓下了這場猶在贊嘆紛紛的議論。

“第二題，以星辰為題。同樣一炷香時間。”

星辰。

時塵立在窗邊不動，他神色變幻。雅間內眾人見此都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若是這首也能隨手寫就。那他之才當世數一數二。

然而時塵不動，只是因為他的記憶里僅有李白的《夜宿山寺》和李商隱的《無題二首》。可這兩首詩，怎么都不太合適。

他不敢想象趙儀知曉的表情。

略一沉吟，時塵動了。

眾人眼睛瞬間睜大，圍在他身側。

毫無意料的，又是一氣呵成。

危樓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聲語，

恐驚天上人。

——時塵贈小趙趙

時塵選擇了相對保守的《夜宿山寺》。

在眾人的驚嘆贊美下，時塵風輕云淡得立在窗前。

陳妄已經不知道是怎樣的情緒了，明明是一介白身入仕，如此之才怎能受此辱，但他好像有點懂了。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那是怎樣的愛慕啊。

張清夢則不然，他越發高興了，今晚請客錢沒白花。果然如傳言那般，女帝男寵。

時塵轉身看到的便是一眾不同的表情。

他面無表情，指揮著陳妄去送詩。

陳妄毫無意外又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禮。

只是，這次沒有人去嘲笑他。

因為第一題已經被那個神秘人拿下魁首了。

而如月這邊，照例率先收到時塵贈小趙趙的那首詩作。

她翻來覆去的吟誦，絕美的臉上眉頭微微蹙起。

那小趙趙當真那么出色嗎？

在緊張的一炷香時間里過去后，那位發題人抱著除時塵外的詩作去了三樓。

稍許后，那位發題女子珍重得抱著懷里的詩作，神色羨慕。

呃。

書生們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果真，那女子公布得又是方才的名字。

“怎么又是他？”

“我不信，念出來聽聽。”

發題人不屑的出聲制止，然后冷笑道，“下面朗誦時塵贈小趙趙所作詩句，”

“

危樓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聲語，

恐驚天上人。”

自女子話音落下許久，整個揚州夢陷入一種傷感中的沉默。

天上人。

不敢抬高聲音，只怕嚇到她。

短短幾個字，寫盡愛情。

那時年少，遇見她，也是這般忐忑欣喜，百般滋味。

時塵抿著嘴，看著這群不爭氣還瞎腦補的書生，他想到了趙儀。

要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