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那人在夜色下反光的光頭，楊玉頗感意外。

“和尚？佛宗？”

暗中運功護身，楊玉朗笑道：“法師，佛宗難道不教禮法，不知‘入室敲門’的道理？”

“阿彌陀佛，此處并非民宅家室。無主之地，何來通稟之說？”

僧人體魄魁梧，純陽血氣凝成一團，顯然是一位外家高手。

金剛武宗的外道煉體法啊！

楊玉念頭轉動，又冷笑道：“無主之地？和尚端是看不得門口的牌匾？縱然眼瞎識愚，我身后偌大的神像在此，和尚總該認得。”

“既是廟中神靈，想來不會拒絕我這出家之人。”

一步步靠近，番僧身上浮現點點金光。

“善神，自然樂善好施。惡神，理應降服鎮壓。”

轟——

霸道氣勢席卷整座神廟，楊玉臉色漸漸冷下。

“番僧，到了我家地盤，見了主人還敢放肆！好，好得很。他日定要去你們武宗法院，問一問你們首座。是不是他日到了太祖帝陵前，也敢論一論善神、惡神。是不是太祖帝陵不讓你們入內，也要被稱作惡神了。”

不等番僧繼續言語，楊玉身形浮動，猶如金烏振翅般撲向番僧。

番僧面色不解。

一所荒野小廟，這位醫家傳人攀扯什么太祖皇帝？

趙太祖和這廟有何關系？

但楊玉攻勢已來，他亦不敢大意。一邊運轉金剛伏魔力，一邊揮拳迎上。

伏魔拳。

金剛武宗的標配手段。

但當拳掌交擊的那一剎，番僧頓覺狂風暴雨般的內力浩蕩涌來。

這醫家傳人的內力好強。

他退后一步，體內金光在身后形成一尊虛幻金身。

“獅吼式！”

一聲大吼下，鎮伏之音伴隨拳頭轟向楊玉。

楊玉仍不躲閃，繼續排出第二掌。至剛至陽的掌力仿如排山倒海之威，震得羅漢金身支離破碎。

番僧不得不再度運轉伏魔力，又將身后羅漢身化作一尊巍峨高聳的如來法身。

“我佛慈悲。”

佛光乍現，一縷祥和、清凈的佛意緩緩自番僧體內散發，勉強抵御第二掌力。但接踵而來的第三掌毫不停歇，猶如天星崩裂之勢直中番僧胸口。若非楊玉察覺暗中有一縷禪念悄無聲息靠近相阻，他都打算在這一掌下震碎番僧的五臟六腑。

可那一縷禪念出現，他快速抽身，又回到神像下方。

“好一個番僧，你的金剛身練得不錯。竟能擋下我的‘陽關三疊’。”

陽關三疊。

一種內力運勁的小技巧。連拍三掌，并將后續掌力與前面的掌力結合，讓威勢翻倍。而楊玉施展的掌法自然是太祖傳下的“渾天掌”。

三記渾天掌力疊加，莫說靈府、神意，就是吞云境的飛天武者硬扛這三掌，都要被震碎五臟，當場丟了半條命。可番僧依仗金剛法體的堅固，只是連退三步，并小吐一口血，可見佛宗武學之精妙。

“很不錯。你練的是金剛武宗月級武學《大威明王經》吧？可惜，這武經脫胎于日級武典《大日經》，但終究差了一些。只能幻法佛陀的伏魔明王相，終究不是正經的佛祖真身。”

金剛武宗修煉的體術，都稱作“金剛身”。但金剛身與金剛身之間也有檔次。最高一檔的如來真身，自然比菩薩身、羅漢身要強。

番僧退后調息，壓下體內翻騰氣血。可聽楊玉點評，不免暗暗驚詫。

中原之人對我西域佛宗了解甚少，可此人為何……如數家珍一般？

佛宗在中土影響很少，但作為西域武林的一支，昔年也曾被太祖、太宗注意，并將彼等武學收錄武庫。

金剛武宗有月級武學十八部，星級武學六十部，盡入藏玉武庫。唯有那一部號稱“我佛親臨”的《大日遍照經》，被金剛武宗死死捂著，武庫沒有記錄。

聽名字就知，那是一部和“大日”有關的武學。太宗修煉“大日九劍”，自然少不了研究、借鑒。

年輕時，太宗曾化名出游西域，和金剛武宗高手切磋討教。據太宗留下武庫里的手札推論：金剛武宗的一應功法皆脫胎自《大日遍照經》。依照“我身自有佛性”的理論，金剛武宗的每一部武學都可演化如來真身，升華回《大日遍照經》。

但能不能蛻變為《大日經》，就要看自身佛性了。

佛性，這就是佛宗武者能否跨入宗師境的關鍵。

若能跨過去，就不稱“佛性”，而叫“佛心”。

楊玉隨便點評后，目光幽幽望著門口。

“法師，既然來了，就進來吧。你這份清凈自在的禪意，是忍冬法脈的人？你們這群安忍修禪的善士，怎么也來尋在下的麻煩？”

大門再度推開，兩位渾身干癟的老和尚緩緩走進來。

左面那人道：“阿彌陀佛……老僧此來只為請楊施主施舍一二。”

看到二人的剎那，楊玉臉色就變了。

這二人的皮囊氣血虧敗，不見多少生氣。但他們體內蘊含恐怖、驚人的念力。

那份力量都快趕上仙道真人了！

“兩位參悟‘自覺’的苦修士？”

自覺佛心，論境界不遜色真人。可忍冬法脈不修肉體，只煉性靈。導致他們擁有和真人同等的元神，卻無媲美的仙體佛身。

人世苦海，肉體只是臭皮囊。

忍冬法脈講究的，是魂靈超脫，不墜輪回，往生極樂。

他們并非專司戰斗的佛修。可若戰斗起來，依仗神識之妙，堪比部分真人的妙用。但因肉身皮囊跟不上，又遠遜真人神通。

但對楊玉而言，兩個真人級元神，也是一個大麻煩了。

不妙！

兩位具備真人部分神通的念力佛修，還有一個正經修煉武學的金剛護法——這番僧莫不是他二人的護衛？

不對——

太一符詔輕輕震動，又對楊玉進一步示警。

他皺眉看向南方。

“不只是你們兩家，菩提法院也有人來了？也對，能找到我，就是靠著所謂的五神通吧？哼，不去研究漏盡通證，竟依靠宿命通之妙插手中原事？”

楊玉前世佛宗有六神通之說，即神足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以及漏盡通。但今世的菩提法院卻只是五神通，第六漏盡通則是菩提法院的修行目標。

斬斷煩惱、解脫自在，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得道。

“施主通曉佛宗諸事，果與我佛有緣。”右側長者緩緩道，“不如隨我等前往西土修行，參悟無上菩提。”

“呵——等你們什么時候能拿出一位正經的佛祖菩薩來，再跟我談論這些吧。”

楊玉當然清楚這些人找自己的用意。

地上天國。

他們想要的，不就是借鑒太平教地上天國，打造一方極樂佛國，真正具備傳教之基嗎？

噹——噹——噹——

忽然，一陣敲木魚的聲音在耳畔回響。

但見二僧不知何時已取出木魚，口中默默念誦佛經。他們的神識隨著佛經激蕩，將整座齊王廟完全封鎖。

而誦經聲隨著神識激蕩也越來越響，楊玉捂著腦袋，默默退到神像邊上。依靠神像依附的香火之力，他暫時維持靈臺不寐。

“這西域佛宗和那幾家神殿整天打交道，都學了什么爛七八糟的玩意、這‘神言咒律’怎么都學去了？”

在這種佛經、神識的壓制下，楊玉一身仙力受到壓制。眼睜睜看著金光逐漸覆蓋齊王廟，并衍生金銀瑪瑙等佛宗七寶。

虛擬佛土。

是忍冬法脈研究“地上佛國”的失敗作。依靠他們強大的神識，構建一方虛幻的佛土以控制敵人。

也可說是佛修版本的真人領域。

在這里，楊玉的力量無限受制。每每想要動用內力，都被佛土匯聚的無邊念力壓下。

“不行，在這里只能用‘佛’的力量。我根本扛不住，難道要激活太一符詔？不，靠近他們……假裝受傷后靠近，然后下毒或者用魚腸劍刺殺也可。”

楊玉心思轉動，身后驀然傳下一道念頭。

“西方蠻佛又作轉輪王，乃人間天子相。”

察覺這道傳訊，楊玉下意識看向神像。

神像上的光輝徹底黯淡，香火之氣消耗一空。

楊玉心中一痛，但果斷改變思路，按照“齊王像”指點運轉大日伏魔劍。

日光燦燦，金烏鳥在楊玉背后升起。

二僧見楊玉又在嘗試運功，加大念經力度，并示意身邊的番僧上前控制。

哞——

一聲喝音驀然響起，金烏鳥身后浮現丈八金身，一尊光輝璀璨的佛陀法相出現在楊玉身后。

霎時間，七寶佛土的佛光盡數被這尊大日如來侵染。

而不知為何，這座如來的臉龐與楊玉越來越像。

“是極，是極——佛為大日，我劍如何不是大日？”

楊玉領悟齊王暗示，巧以大日伏魔劍貫通金剛武宗的一門伏魔慧劍法，并以此升華。

“遍照經？這是遍照經？”番僧死死盯著楊玉，身子不斷顫抖。

“哎呀，看來我對佛法的領悟還在你之上啊。”楊玉攤開手，金燦燦的佛光在掌心凝聚，他又向番僧緩緩拍去。

“唔……這一掌就叫如來掌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