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一分一秒都過得格外漫長。

又過了好半晌，頭頂上終于傳來了沉悶的幾聲呼喊，“大壯哥，大壯哥”“劍心，劍心”，

那熟悉的聲音讓眾人緊張的氣氛稍稍得到了緩解。趙劍心一聽便知道這是許凌云的聲音。

除了許凌云之外，頭頂上似乎還傳來了幾個其他的腳步聲，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眾人的心尖上，讓他們的心跟著揪了起來。

趙劍心對著其他人做了等待手勢，自己一個人推開地窖的門探出身去。

剛重見光明，就看見張大彪捂著染了大半血的肩膀坐在院子里。

有一人正在替他包扎傷口，痛得張大彪呲牙咧嘴，地上染了不少血跡。

“大彪兄弟！”

“你……你這……”

張大彪抬起頭，目光恰好與從地窖中探出頭來的趙劍心相對。

在那一瞬間，他的眼中流露出十幾分的愧疚之色，羞愧的情緒讓他那張原本就黝黑的老臉變得更加通紅。

想起趙劍心臨走時對他的囑托，不僅是在屋里囑托了一遍，還特意在臨行之前牽住他的馬頭，又囑托了一遍。

就這般好心，張大彪還是沒聽。

他又羞又怒，只覺得自己此刻無地自容，都沒臉去面對趙劍心。

他的身子僅是稍稍一動，便猛地牽扯到了身上那猙獰的傷口，一陣猶如潮水般洶涌的劇痛瞬間席卷而來，疼得他不禁齜牙咧嘴

臉上的表情也因這劇痛而極度扭曲起來，仿佛承受著萬般折磨。

“本來啊，是真的打算聽你的天亮之前再動手的，我就是這么想的啊。”

張大彪邊說邊咬著牙，眼中滿是悔恨，那股狠勁仿佛要真給自己一個重重的嘴巴子才解氣。

他回想起當時情況，沿著山路連續向前探查了好幾公里，可一路上竟然一個暗哨都沒看見。

“思來想去啊，就覺得沒那么麻煩了，連個探子都沒有，想來應該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這……這……”

張大彪此刻內心的悔恨如潮水般翻涌。

當他下令進攻之后，約莫過了小半刻的時間，原本寂靜的林子里忽然就傳來了令人心悸的響動。

等他意識到情況不對想反擊時，卻已經太遲了。

只見兩側的山林中竟然足足埋伏了有三十幾個人，就像隱藏在黑暗中的獵手等待著他們上鉤。

對方更是有兩挺歪把子在險要的道路上埋伏著，黑洞洞的槍口仿佛擇人而噬的猛獸。

要不是當時距離太遠，那些馬匪們因著急開槍而未能發揮最大威力，恐怕張大彪帶的那 30個人一個都回不來了。

在后撤的途中，他們又碰上了另一支 30人的隊伍。

一番混亂之后，張大彪最終只帶著 17個人逃了回來，將近一半的人手就這樣永遠地折在了那充滿兇險的馬匪窩里。

張大彪呆呆地望著遠方，心中滿是無盡的悔恨與懊惱，嘴里不停地喃喃著。

然而，說再多的一千道再多的一萬，現在都已經無濟于事了……

“我是個蠢貨！蠢貨！！！！！”

“劍心兄弟，你現在就上來給我一個嘴巴子！”

“我……我對不住兄弟們！”

趙劍心微微皺起眉頭，輕嘆了一口氣，目光中帶著一絲無奈和理解。

這事兒啊，確實也不能全怪張大彪，他就是性子太急，行事太過魯莽了些。

不過，就算真等到天亮才發起進攻，以張大彪那區區 30人，也絕不可能是那幫與日本人勾結的馬匪的對手，那簡直是毫無勝算可言。

回想起昨天在劉家莊里，從那些二鬼子們的只言片語中，聽得可是一清二楚，那些馬匪早就投靠了日本人，所有的供給配備都是日本人給的。

八路軍手中這破舊的三八式步槍，哪有和人家精良火力正面硬拼的資格喲。

“大彪隊長，你也別太難過了。”

趙劍心緩聲說道，聲音里透著一絲溫和，

“先進屋來休息休息吧，等修整好了，再做打算。”

隨著趙劍心的呼喚，藏在地窖里的齊家莊一家人，這才戰戰兢兢地出來。

他們看見滿身是血的張大彪，又看到其他戰士那失魂落魄的模樣，齊大壯自然也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兒。

但他沒敢在戰士們的傷口上撒鹽，只是沉默著，一時間氣氛顯得低落而壓抑。

那些麻匪們沒被解決掉，仿佛有一團巨大的陰霾籠罩在白口村的上空，讓人高興不起來。

徐小舟從地窖里慢慢走出來，當她看見張大彪慘成這副模樣時，不由得又想起了之前自己對趙劍心那一頓挖苦，臉色頓時變得滾燙起來。

現在事實證明趙劍心是對的，他不僅弄來了糧食，還避免了無謂的傷亡。

徐小舟咬著牙在角落里佇立了好一會兒，在趙劍心要進屋之前，她鼓足了勇氣，伸手扯住趙劍心的衣角。

“對……對不起。”

徐小舟的聲音有些顫抖，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這三個字。

其實，趙劍心弄來兩袋糧食那會兒，徐小舟就想說這三個字了。

她也不是那種驕縱不講理的女孩子，既然先前是自己誤會了，就理應道歉，只是這事兒著實讓人有些害臊。

這三個字說出口，徐小舟原本白皙的面龐一下子變得緋紅一片，整個人低著頭，手指不停地捏著自己的衣角。

“沒必要道歉，只要你以后少奚落我兩句就行了。”

趙劍心微笑著調侃地回復了一句，他本來就沒把徐小舟這姑娘的那幾句話放在心上，更不用說計較了。

說完，他轉身走進屋里，倒是徐小舟半天還沒回過神來，風吹在臉上，也沒能讓她的身體有一點點降溫的感覺。

直到栓子這個小屁孩兒，吊兒郎當地呲著大牙走到徐小舟面前，那副神氣活現的樣子，不用多說，就好像是在炫耀他自己一樣，仿佛在說：

看吧，我就說劍心哥是英雄，他才不是你說的懦夫呢。

說完，栓子還做了一個鬼臉。

徐小舟抿著嘴往屋里的趙劍心看了一眼，心突然跳得厲害，然后攆著栓子，兩人一同出去了。

進到屋里的張大彪此時坐立不安，打了這么大一個敗仗，馬匪又沒除掉，哪有臉再在老鄉家里混吃混喝呢。

此時他滿心滿眼想著得趕緊回駐地去，找團長要兵，他一定要平了這個山寨。

更何況，昨天村子里就已經半點口糧都沒了，他可是窮苦日子出身的，怎么能再讓齊大壯家里擠出最后一點救命的糧食呢。

“飯我就不吃了，等著傷口包扎好，起碼不至于撕開，我就快馬加鞭回駐地。

去收拾那幫馬匪，我一定……”

張大彪咬著牙說道，臉上滿是不甘和堅定。

齊大壯連忙起身攔住作勢要走的張大彪，臉上沒有絲毫責怪張大彪沒打贏的意思，反而滿是理解。

“餓了一晚上的肚子，又經歷了血戰，回來怎么能就這么走呢，

補充些體力，也好在回去的路上有力氣啊。”

齊大壯的理解，越發讓張大彪無地自容，他硬著頭皮便要離開。

正走著，忽然看見齊大壯的婆姨和栓子、徐小舟三人抬著一袋糧食從外邊進來。

“這……這……”張大彪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

齊大壯笑著撇了撇嘴，然后一把摟住趙劍心的肩膀，說道：

“昨天你們走了之后，劍心哥去搞的糧食。

足足三大袋呢，夠咱全村人吃個十天半個月的了。

你就放心吃吧，隊長。”

齊大壯的目光讓張大彪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黯然失色，他癱坐在炕沿上。

昨日晚上他還意氣風發，可現在哪還有半點神氣，趙劍心和許凌云兩人就能解決了全村的糧食問題，而他說好要解決的馬匪，卻反倒把一半兄弟折進去了……

這得有多大的臉皮才能在這兒吃一口飯下去啊，張大彪反正怎么都咽不下去。

“飯就不吃了，我這就得趕回駐地，把這馬匪的情況報告給團長。”

張大彪堅定地說道，

“說句實在話，我真的沒臉吃下去。”

終于，張大彪在包扎好了傷口之后，不顧齊大壯和趙劍心的阻攔，稍作休整，帶著其他剩余的戰士們跨上戰馬，向著新余團的駐地疾馳而去。

隨著戰馬的奔騰，白口村越來越遠，日頭高懸，馬的顛簸讓張大彪肩膀上的痛又撕裂開來，但張大彪卻硬是沒有停下。

那傷口仿佛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他昨天所經歷的屈辱。

他實在不該不聽趙劍心的，實在不應該！

約莫騎了三個多小時，張大彪在路上看見了一股隊伍，穿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軍裝，而領頭那人正是他所熟悉的。

“這不是他娘王承柱嗎？他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