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紗帳前，黛玉、雪雁坐在一堆，王嬤嬤在一旁站著笑，賈敏倚靠在床上笑。

黛玉心中靈慧，心里思量，我每一說玨二哥的話，娘親便多歡喜幾分，看來娘親很是喜歡玨二哥呢。

既如此......不妨，多說一些，讓娘親開心開心。

“對了，玨二哥還給我取了個字。”

“他還不讓我告訴爹爹，怕爹爹笑他沒文化。”黛玉嬌俏的聲音響起。

這話讓原本瞇笑的賈敏眼眉一跳，連忙問起了詳情。

黛玉便把前因后果統一拋出，賈敏聽得認真，一直到聽到黛玉沒接這個字號，賈敏才滿意又有點小遺憾地點了點頭。

又笑問道：“那玉兒就把你玨哥哥賣了？”

“哪有，我只說瞞住父親，又沒說瞞著娘親，我沒有違背什么，他還是得欠我一個要求。”

.........

直到目送黛玉和雪雁出門，賈敏才對王嬤嬤道：“玉兒很喜歡和她玨哥哥一起頑呢。”

王嬤嬤并不知字號里面的門道，只是附聲應道，直夸兩人感情好，勝似親兄妹。

賈敏也是笑著附和，只是眼里隱約閃光。

.............

第二日便是中秋節，林府難得熱鬧喜慶起來，賈敏也勉力起身穿起了正衣，安排起婆子們的布置府邸。

八月十五日月最圓，闔家歡樂時人最喜，僅僅是多了賈玨一個人，林府的中秋卻比往年要熱鬧得多！

用完晚飯，一眾人圍坐在石桌前，對月亮講故事。

小賈玨左右開弓，給賈敏講和老太太斗法的事，給黛玉講天上廣寒宮、嫦娥和白兔的故事。

逗得兩人捂嘴掩笑，三個人和似一家，其樂融融......

哦，一旁還有個人，林姑父一個人在獨自小杯酌悶酒。

林如海甚至一度想轉回屋里找幾個姨娘過中秋去了......

只是看著妻子妝容都掩蓋不住的憔色，猶豫不知還有下一個中秋。

再回神，林如海的手已經被牽住了，卻是黛玉和賈敏一人一只手，將他從陰暗處的躺椅拉到了石桌中間。

在妻女的輪番攻勢下，林如海只好勉強丟下了苦臉，笑笑搖頭，加入其中。

罷了，先容這小兒再猖狂兩日......

.......

黛玉是最歡樂的，平安符求回來了，母親也能下床了，今晚的飯菜又這么好吃，月亮也這么圓，這么亮，人也這么齊。

直到那一晚的夢中，黛玉都笑得極為香甜，她不記得夢見了什么，只記得她在盯著天上的月亮瞧。

夢里還很吵鬧，隱約間聽得林如海在和賈玨吵鬧些什么。

一開始黛玉聽不清，直到后面她才聽清楚了，是在比作中秋詞。

爹爹寫了一首好的，讓賈玨也作一首，賈玨不會，爹爹便笑他，賈玨反笑爹爹欺負小孩。

兩人具體寫的什么，黛玉記不清了。

但黛玉卻記得一首中秋詞，寫得極好，很適合今日景，她極喜歡。

......

中秋月。月到中秋偏皎潔。偏皎潔，知他多少陰晴圓缺。

陰晴圓缺都休說，且喜人間好時節，好時節，愿得年年，常見中秋月。

愿得年年，常見中秋月......

........

中秋已過，賈玨卻并未啟程回金陵，且林如海也沒有按照慣例趕他走。

最開始是賈敏病重不起，來自甄家的韋大夫對林如海說，他已經盡力了。

且因他功勞，夫人這才能過完這個中秋，不求林家記這份恩，但愿不要因病牽累他。

林如海無法也只能再三懇求多施展醫術，盡力而為。

賈玨也自覺住了下來，每日里去跟賈敏講京中老太太的故事，賈敏極愛聽這些，還把東西兩府這些人近些年的境況問了個遍。

賈玨一一回答，卻都是摻雜了些笑料，往往逗得不僅賈敏，還連同哭泣的黛玉一同笑出來。

實際上，去往京中和南邊的信在十幾日中已經連續發出了好多封。

都是用的最好的馬，走的最快的路。

林如海也給金陵李祭酒去了信，言他留賈玨在林府站住一段時間，親自教導，國子監那邊請李祭酒出面說一聲。

但林如海基本沒怎么在屋，更別提親自教授了，他派人四處尋找名醫。

甚至聽說鹽商齊家有位老供奉，便親自上門去求，無奈，這些大夫基本上都知道林家夫人的病。

往日里都治不好，這個關頭明顯要死了，去了可容易攤上大事。

幾日后，林府已經開始準備喪事了......

........

這一日，病重不醒的賈敏忽然睜開了眼，看著床前跪坐，臉埋在被子里的黛玉。

賈敏眼中有些酸澀，制止了王嬤嬤欣喜的聲音，問起了林如海和賈玨。

得知林如海不在家，賈敏告訴王嬤嬤她想見賈玨。

在庭院的賈玨聽見消息，心里哐當一聲，有些不安感。

直到賈玨進屋，見到賈敏，這種感覺就更強烈了。

“姑母，我來了。”

賈敏努力抬頭終于看清了賈玨，勉強抬起了手，喚賈玨近來。

甚至不需要賈敏開口，賈玨就先開口了：“姑母放心，林妹妹會好好的。”

“我會照看她好好長大的。”

賈敏聽言眼中熱淚有些止不住，她都還沒開口，他就懂了，好欣慰。

“近來，再近來一點”

賈玨直接把臉湊在了賈敏面前。

可賈敏仍用盡力氣揪住賈玨的耳朵，往嘴邊扯了扯。

用虛弱到只有兩人附耳才能聽清的聲音道：“要是你以后長大了能娶玉兒的話，那姑母就真的可以放心了。”

賈敏說完了這番話，再也沒有一點力氣出聲了。

她勉力不肯閉眼，用幾乎乞求的眼色盯著賈玨。

賈玨一直愣著沒有出聲，賈敏有些失望和遺憾......

賈敏知道這個孩子非常聰慧，可再聰慧也只是個孩子，怕是不懂娶是什么意思吧。

可賈敏仍舊想說出這番話，也不知道為什么，她只是擔心玉兒......

這整日里哭，會不會落得個淚盡而亡。

可惜了，時間不夠。

她的眼皮逐漸沉重，反復睜開，視線不斷閃爍，猛然間看見了什么。

賈敏用最后抬手的力氣擠出了一滴眼淚。那是心滿意足的眼淚。

小男孩的臉紅要勝過一千句誓言。

........

當林如海得信匆匆進來后，看見的只是頭埋進床單上，渾身抽泣的黛玉。

然后是直直站立，沒有任何反應的小賈玨，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