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幽深且曠遠，仿佛是從深淵之底傳來的低吟，又像是水流、巖石與風相互摩擦后自然形成的某種低音。

亞倫止不住向著那條由白色細沙組成的向下的小徑邁進了一步。

主，叛徒？

盧安說過，最初造物主被十三位使徒中的一個背叛而隕落，之后使徒們開啟神戰。

而那個聲音說它沒能手刃叛徒？

不……或許應該稱呼為祂？

想到這兒，亞倫心底一驚，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

那會不會就是夢之使徒的聲音？

哈爾肯·諾頓是夢境教會的人，他能夠使用夢境神術，所以他與夢神之間一定存在著某種聯系。而夢神又是因為竊取了夢之使徒的部分權柄，才得以成神……

那么可不可以認為，從本質上，夢神與夢之使徒其實是相同的？夢神就相當于是夢之使徒的一部分？

所以，現在自己侵入了哈爾肯·諾頓的意識，也就相當于占據了他擁有的那份夢神饋贈？

而夢神的力量與夢之使徒同源，那哈爾肯腳下的兩條路，其實就可以看成，一條是通向夢神的，另一條……則是通向夢之使徒！

亞倫心底一陣激動。

他先前還對喚醒夢之使徒這件事一籌莫展，沒想到現在居然因禍得福，叫他撿了這么大的一個便宜。

亞倫不再猶豫，他沿著沒有夢神圣輝的那條路，大步向前行去。

那條路看似沒有盡頭，但當他開始不斷向前，他周遭的風景也隨之飛速變化起來。

亞倫注意到，他身邊色調灰暗的荒原先是轉變成了烈日當空的沙漠，然而還沒等亞倫感到燥熱，他身側的光景已然轉變成了時不時會傳來鳥鳴的低矮山丘，以及小丘間流淌而過的平靜河流。

再往前，亞倫路過了一處化作廢墟的村莊遺址，他好奇地朝著那些殘垣斷壁中打量，卻不想廢墟中忽然顯露出一只血紅色的眼睛。

亞倫心下一驚，他立即加快腳步，雖然好奇心仍在驅使他往后再看一眼，但在聽到身后不知是何種魔物的嘶鳴聲后，他幾乎在那條不到一米寬的小路上快跑了起來。

亞倫·普雷斯從小長在棲息著魔物的黑森林附近，對魔物的恐懼幾乎是刻在他骨子里的。

哪怕現在的亞倫用的是哈爾肯·諾頓的身體，但他仍帶著亞倫原有的記憶，且那記憶對如今的亞倫也產生了一定程度上的影響。

他自己也說不清那究竟是心理層面上的影響，還是只是單純的理性判斷，但他是直到魔物的嘶吼聲消逝殆盡，才敢放緩腳步，慢慢平復氣息。

這一路上他注意到身旁風景變幻，但他沒有停下腳步細看。

轉眼間，天光驟變。

亞倫注意到路旁的風光已經變成了昏黃天幕下的礁石遍布的海岸，而那條路的前方，直通過向大海。

亞倫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腳步未停，但步伐已經放慢了許多。

通向大海？

亞倫眼中帶著點點猶疑。

盧安說過，夢之使徒的神骸就在海底，而這條路通向夢之使徒……

也就是如果說自己繼續走下去，能看到夢之使徒的神??？

老實說，現在亞倫心里是有些小激動的，他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微微加速，血液帶著來自體內的熱度讓他頭腦發燙。

他想就此完成喚醒夢之使徒這一目的，但又對走入深海本身，感到隱隱的不安。

說到底，現在自己所處的空間究竟算什么？

是某種亞空間，還是類似夢境一類只存在于意識深處的幻境？

亞倫不確定，但他仍在繼續向前走著。

他發現自己的步伐越慢，四周的風景變幻的也就越慢，而當他慢到了幾乎要停步時，他發現自己腳下那條由白色細沙組成的道路，居然在緩慢消散！

等等，如果道路消失……那我豈不是就會被永遠留在這里？

亞倫又立即加快腳步，而隨著他持續向前，那條小路果然又變得清晰可見，哪怕現在亞倫已經穿過了那片礁石，他四面八方都變成了碧藍的海，一望無際。

繼續向前。

亞倫的雙腳被海水浸濕，他能感到水流的沖刷，但如果停步，道路就會消失。

直覺，又或者是那些原本屬于哈爾肯·諾頓的知識在暗暗提醒他。不要停，無論如何不要停！

亞倫強忍住溺水的恐懼，他繼續向前邁步。而奇怪的是，他分明感到自己被淹沒，但他卻沒有任何被水浸入體內的不適。他發現自己還能呼吸，或者說……他是不需要呼吸。

而他的眼睛仍能在海中視物，這讓一切都變得不真實。

隨著那條道路的指引亞倫繼續向下，直到深海中，已經沒有任何一絲陽光能夠穿透水幕，射入海底。

亞倫周身暗流涌動，這種感覺讓他想起自己剛剛被哈爾肯·諾頓入侵時的那個黑暗空間，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里，而他腳下的路，也隨之消失。

亞倫的心跳不自覺加快了。

要說不慌，那是不可能的。

他現在甚至開始懷念起哈爾肯·諾頓的怒罵了，因為如果這里還有另一個人，那他至少還有個對手能想辦法對峙。

可現在他占據了哈爾肯的身體，而這里只有他自己。

亞倫深吸了一口氣。

冰涼的水流將他包裹其中，但他居然奇跡般的能夠呼吸！

亞倫聽著自己的呼吸聲，暗流時而將他推向一邊，而很快便又會有一道暗流將他推回原來的位置。

事實上，亞倫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在原來的位置。

在這深不見底的黑暗中，空間、時間……一切觀念上的事物都變得模糊。

恐懼嗎？

可這里似乎也沒有那么令人恐懼。

亞倫只是覺得茫然，他忽然想到自己還可以利用神諭，造物主的神諭！

不管這里究竟是不是現實世界，這已經是他唯一能嘗試去做的事。

亞倫立即開始感知盧安與羅莎琳的氣息，他盡可能的放緩心跳與呼吸，讓自己平靜。

一開始，他進展的很順利，他幾乎就要摸到那絲絲縷縷存在于虛空中的游絲，可下一秒，一股龐然到不可名狀的氣息出現在他的感知中，一瞬將他淹沒。

亞倫只覺得自己眼前的黑暗都仿佛有了實體。

那是如山般高大，如海般廣闊的存在，它……亦或是祂的氣息，浪潮般從四面八方涌來，深藍的，淺藍的，漆黑的，灰白的……絲絲縷縷的線瞬間匯聚成洪流，將亞倫包裹其中。

那一瞬亞倫再度聽到了那一聲聲非人，卻又飽含著深深悔恨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