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斗結束。

朱懷義抱著五名嬰孩爬出繅絲井回到地面。

他本以為只要邪祟死了，董詠沒了，一切都算結束。

然而萬萬沒有想到，這才剛回到地面，就看到烏泱泱一大群小鎮居民，正在桃花林搶救逐漸凋零枯萎的桃樹。

這群人急的大喊大叫，仿佛天塌下來似的。

“快！快！我栽種的桃樹不行了，快盛煞水來。”

“沒了桃樹，沒了蟠桃，今年我拿什么上供給娘娘，我還怎么見到夫君？！”

“幫幫我，我的桃樹快枯萎死了，幫幫我啊！”

“別擋路，快去盛煞水，再晚可就來不及了！”

……

這群人急得都紅了眼，仿佛現在要是有人跟他們說，只要自盡就能救活桃樹，恐怕都會有不少人立馬自我了斷。

只不過與之相對的還有一群人，他們似乎是桃花觀的核心成員，并沒有急著去搶救即將枯萎腐化的桃樹。

而是手持各式各樣的武器，將桃花觀包圍的極為嚴密，連只蒼蠅都飛不出來。

恰好朱懷義剛出現，他就被這群人圍困起來，正好被堵在人群中央。

“懷義大哥，把嬰孩交出來，我們可以放你離開！”

這群核心教徒將朱懷義團團包圍，為首之人更是有過數面之緣的李承恩。

他瞧見朱懷義的第一眼，看見他懷里的嬰孩之時，神色就變得尤為激動，似乎是猜到了什么，隱隱到了崩潰邊緣。

只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帶著人索要嬰孩，似乎憋著一口，不愿意相信現實。

“懷義大哥，你快住手，現在回頭還有機會！”

“桃花娘娘一向仁慈，只要你肯認錯，事情就還有回旋的余地！”

“把嬰孩交給我們，讓娘娘完成儀式，不然整個桃花林都要毀了！”

趙承恩越說越激動，焦急的神情無不透露著恐懼。

明明他在向朱懷義提要求，但是卻偏偏喋喋不休怎么都不肯閉嘴，仿佛特別害怕朱懷義開口說話似的。

只可惜，事不遂人愿……

朱懷義掃視一圈，將一眾邪教徒的神情盡收眼底，微微嘆息。

他看見驚恐，他看見悲傷，他看見擔憂，他看見絕望……

他看見許許多多的表情，可謂五花八門什么都有。

但就是唯獨沒有瞧見高興，沒有瞧見從邪祟手中解脫的愉悅之情。

相反，這群人還在擔憂桃花娘娘的安危，生怕對方出了意外。

果然，應了那句老話……

邪祟易誅滅，人心難安穩，世間從無惡，唯有欲不止。

“放棄吧！你們的娘娘，已經死了。”

沒有繞彎子，朱懷義也不知道該怎么勸誡這群入了魔的人，干脆單刀直入坦言相告，沒有絲毫隱瞞。

然而他的話才剛說完，一眾人紛紛破口大罵，有多難聽就罵的多難聽。

“閉嘴！你是什么狗東西，竟敢說娘娘的不是。”

“該殺！此人應該千刀萬剮，他竟然膽敢污蔑娘娘。”

“娘娘怎么可能死，休要胡言亂語，亂我等軍心。”

“賤雜種，你憑什么說娘娘壞話，老子要活剮了你！”

“殺了他，殺他全家，殺他九族，一個都不要留！”

這群人罵得極為兇殘，火氣更是旺盛，要不是趙承恩攔著，恐怕都要抄家伙沖上來打殺。

“大家放心，不要慌亂，娘娘絕不可能消亡，畢竟祂可是神啊！”

趙承恩擋在眾人身前，一遍又一遍勸說，但是卻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等到說了差不多，或者說騙到自己都相信的時候。

他又沖著同伴擺了擺手，將兩名渾身是血，滿身是傷的人，如同死狗般拖到人群最前方。

“懷義哥，你瞧瞧我把誰帶來了？”

“這是有為叔，這是歸真兄，你快瞧瞧他們，現在的狀況可不好啊！”

趙承恩指著跪倒在地兩人，越說越癲狂，越說越不理智。

他幾乎一邊笑一邊哭，雙手顫抖著，朝著朱懷義怒吼著。

“懷義哥！快把嬰孩交出來，我要獻給娘娘，不然我就……”

“快交出來啊！只要有了尸生子，只要能吸食煞氣，娘娘就一定不會死。”

“不要逼我啊！我真的會殺了他們的，快點交出來……”

趙承恩喊得歇斯底里，幾乎用盡了全身的氣力。

他舉著砍刀，不斷在周有為和李歸真的脖頸上比劃，兇態盡露。

毫無疑問，之所以會如此瘋狂，肯定是因為他知道朱懷義說的是真的，桃花娘娘必然已經死亡，不然桃花林也不會枯萎衰敗。

只不過他就是接受不了，即便真相擺在眼前，他也接受不了。

為此，他甚至不惜將周有為和李歸真拖了出來，充當人質，以作威脅。

對于此，朱懷義心里也憋得難受。

他將一切都瞧在眼里，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憋屈感。

明明已經誅殺邪祟，可還是沒能將這群苦命人救出來。

他們還活在痛苦當中，他們仍舊執迷不悟。

亦或者說寧死都不愿意獲得解救，純粹屬于自愿沉淪，墮入無邊地獄。

尤其是當朱懷義看見滿身是傷，已然奄奄一息的周有為和李歸真，心里的悲哀更加嚴重。

他們三兄弟明明做了好事，明明冒著生命危險誅殺邪祟，結果卻只得到桃源鎮百姓的惡語相向，乃至生死相逼。

這算什么事，這是什么世道？

最令朱懷義難受的還是……

他心里其實很清楚，這群人并非真正的惡徒，他們只是被邪祟蠱惑而已。

追根溯源，他們也是受害者，也是苦命人，只是沒有勇氣克服心中執著，舍不下那份比自己生命還要珍貴的情感。

所以他們將錯就錯，一步步走進深淵，再也回不了頭，種下惡果累累。

“何必呢……”

“人生本來就已經夠苦了，何必如此為難自己。”

看著陷入癲狂的一眾邪教徒，朱懷義默默掏出幾顆雞蛋，微微嘆息。

他不再多言，不再勸誡，抬手就將雞蛋擲出，拋入人群。

剎那間，轟隆隆的炸響，瞬間就掀翻大量人群，更有數人當場身亡。

一時之間，場面極其慌亂……

有人哭喊奔向繅絲井，想要瞧瞧桃花娘娘是否消亡。

有人舉起武器沖向朱懷義，視死如歸，沒有半點猶豫。

還有人沖向周有為和李歸真，嚷嚷著也要讓你嘗一嘗失去至親的痛苦。

只可惜，狠下心來的朱懷義沒有讓他們如愿。

雞蛋被一顆顆拋出去，炸死炸傷一大片邪教徒，轉瞬之間就全軍覆沒。

等到一切都結束之后，朱懷義默默走到被炸到只剩下半條命的趙承恩面前，極為惋惜地問道：

“剛才你明明有機會揮刀，有為和歸真，至少有一人我救不下來，為什么在最后時刻后悔了？”

此刻的趙承恩，半邊身子都被炸的焦黑。

可他卻沒有理會疼痛，只是默默流著眼淚，死死咬著牙。

他沒有回答朱懷義的問題，如同失去一切希望的敗犬，反問道：

“懷義哥！今后我該怎么活？”

“桃花娘娘死了，那就再也見不到微兒，我該怎么活？”

問出此話之后，趙承恩竟然不哭了，眼淚仿佛流干了似的，又仿佛被凍結。

“這些年我幫著娘娘做事，害了不少無辜人，手上人命數十條，可謂喪盡天良，罪該萬死。”

“我知道的，我其實一直在做錯事，也盼著錦衣衛哪天能來，將桃花觀一舉剿滅，徹底終結這一切。”

“可……”

“當懷義哥你們真來的時候，我又放不下，明知是錯也放不下。”

“懷義哥！我不想活了，我想去見微兒……”

“懷義哥！我沒資格活，不然對那些受害者不公平……”

“麻煩你送我一程，謝謝。”

說到最后，趙承恩的聲音幾乎輕不聞，顯然心已經死了。

朱懷義撿起一柄被邪教徒丟棄的匕首，蹲下身，湊到趙承恩身前。

他用著盡可能柔和語氣說道：

“生命的終點從來都不是死亡，而是被所愛之人遺忘。”

“你既走錯路，必不能饒你，下去之后好好向那些受害者道歉。”

“還有！和微兒成親的時候，記得托夢請大哥喝杯喜酒。”

說完，趙承恩黯淡的眼睛突然透出一絲光亮，帶著一絲微笑，重重點了點頭。

而朱懷義則是手起刀落，猛地一刀刺進趙承恩的心臟，沒有半點手軟。

“雖然只有數面之緣，但……我還真挺喜歡你小子的。”

“承恩，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