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乘上扶梯，各自都暗藏心事，沉默不語。

李豐年閑得有些無聊，便四下觀察起這個被稱作「扶梯」的東西。

說是扶梯，其實稱作電梯更加合理一點。

一個合金制的堅實底座，左右以及后方用鐵絲網攔住，正前方則是用一扇加固過的電動門，整體看上去像個籠子。

自己之前在后院中四處游蕩，有幾次曾見過類似的玩意兒，但是沒人啟動，自己就算站上來也沒有用。

“兄弟?！?

突然，那名斥候隊員悄悄挪到李豐年身邊，小聲問道：“兄弟，我叫方源，你呢？”

“李豐年?！?

“哦哦哦?！?

方圓瞥了一眼隊長，發現對方正站在角落里瞅著悶煙，于是又繼續和他聊了起來。

“我說兄弟，你的腿……不疼嗎？”

“疼啊，不過我能忍得住?！崩钬S年自傲地拍了拍胸脯，說道：“小時候學校組織打針，就我一個沒哭的。”

“啊，啊，那確實挺厲害啊?！?

方源撓了撓頭，問出了自己最想了解的事情。

“你，在這個后院呆了多久了？”

“快一年吧，要是你們不來，我可能會一直在這里待到壽終正寢?！?

“嘶——”

扶梯的轎廂里齊齊響起一片吸涼氣的聲音。

一年。

什么樣的人類能在這個鬼地方呆一年？他們僅僅是呆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差點損失了一人??！

“那你，平時就吃……那些？”

李豐年點了點頭，說道：“你們要是不那么急著拉我走，讓我把那條手臂吃完，這腿還能復原?！?

得了，越說越不像人類了。

方源情不自禁后退幾步，卻注意到隊長雷明給他使了個眼色。

再多問問他。

斥候小子揪著自己的頭發，只能又往前一步，謹慎地問道：“你回到地面以后，打算怎么辦？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們幻想體管理局可以為你提供返鄉的路費。”

返鄉？

李豐年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我的家鄉不在這里，回不去的，如果你們知道哪里能打工的話，倒是可以幫我安排一下?！?

二人幾輪交談之間，扶梯已經升至了地面。

隨著電動門緩緩開啟，幾人剛攙著李豐年走下扶梯，外面立刻就圍上來一大幫穿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

“快，傷者在哪里？”

一位胸口掛證，看上去明顯屬于主治醫師級別的女性擠到前面，一眼就看到了李豐年那條慘不忍睹的右腿。

她皺起眉頭，轉頭對著雷明說道：“做好準備，回去寫個檢討吧。”

雷明沒有反駁，只是苦笑著點頭答應。

此事的確是由他的魯莽引起，別說只是寫個檢討，若是腿傷治不好，自己去給李豐年當牛做馬一輩子他都認。

女醫師麻利地指揮護工分別把李豐年和吳耗子抬上急救床，塞進車后箱，隨后便帶著他一路疾馳著離開了。

待到車輛駛離幾人的視野，斥候方源才開口問道：“隊長，那種級別的傷勢……真能治得好嗎？”

之前礙于李豐年本人在場，他們不好說一些太過消極的話，免得引起他精神上的不穩定。

現在他人一走，幾人立刻開始討論了起來。

雷明將手指輕輕搭在槍把上，神色凝重地說道：“碎骨火銃可以將人類的骨頭完全折疊，甚至無視物理阻礙，普通醫學技術是無法復原的。”

“我想「醫療部」的那群人應該也心知肚明，不會采用簡單的手術來治療?！?

“所以隊長你的意思是……”

方源瞪大了眼睛。

而雷明則是摸著下巴，面色復雜地說道：“嗯，他們應該會使用幻想體「小精靈」?！?

小精靈其實算是幻想體之中最安全的一類了，不如說想要違反它的規則，除非是有人刻意陷害。

“應該不會吧？”

……

車后箱里。

李豐年躺在床上，兩邊坐滿了醫護人員。

他們一言不發，十分緊張地將各種儀器的導線貼在自己的胸口，然后又掀開被子看看他的腿，眉頭皺得就像一朵枯萎的菊花。

“楚醫師，這是擬態武裝造成的傷害，我們應該把他轉送到更高級的——”

“等把他送到高級醫療部去，他的血也差不多要流干了?！?

李豐年心說自己都能帶著傷一路爬回地面了，還會怕再多流幾滴血么。

但表面上他還是十分禮貌地詢問道：“有吃的嗎，讓我吃點東西，最好是肉類，這樣傷勢恢復起來會快一點。”

“吃的？”

楚林雅一愣。

她是管理局西區的醫師主管，專門負責各種處理幻想體傷害事件，迄今為止已經完成了大大小小幾千次的治療。

不過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受害者開口第一句就是要吃的。

“檢查一下他的認知功能。”

楚林雅嫻熟地伸出一根食指，說道：“看我的手。”

說完，她突然將中指也微微翹起，形成了一種十分微妙的姿勢。

認知功能正常的患者多半會回答一根，比較嚴謹的患者會詢問中指是否算在之中。

而認知功能障礙或者異常的患者，就會因為這根中指的干擾，做出各種匪夷所思的回答。

李豐年盯著她的手指看了半天，然后不太確定地伸出一只手，做石頭狀。

“我贏了？”

楚林雅額頭一黑。

“我是說，你看我豎起了幾根手指？”

“哦哦?！?

李豐年一拍腦門，十分篤定地回答道：“六根?！?

楚林雅又是一愣。

六根是個什么道理，難道說是視覺系統障礙導致的重影？

緊接著，李豐年就指了指她撐在座椅上的另一只手。

“喏你看，那只手豎起來五個，這只手一個，加起來六根吧?！?

“……”

楚林雅從醫多年，什么樣的患者沒見過，她自認為自己的心境已經磨煉得很好了。

可這一會兒，她感覺自己的拳頭有點硬了。

“患者認知正常，就是智力可能有點異常，記錄下來。”

李豐年滿意地點了點頭，智力異常的高也可以算是智力異常，對方這是在為自己的聰明而驚訝呢。

十分鐘后，車輛駛入醫院。

護工們將他從車上抬下來，然后直接送進了手術室。

望著那刺眼的白色燈光，再看看空無一人的手術室，李豐年不禁有些疑惑。

在他的印象里，動一次手術是需要很多醫生在場的吧，而且像是麻藥，手術刀之類的東西他也沒有看見。

不一會兒，楚林雅穿著一整套的防護服，手里端著個盒子，走進了手術室。

“我是你的主治醫師楚林雅，今天是初次見面，想必以后也還會再見很多次?！?

她將手里的小木盒放到手術床邊的架子上，然后取出一個筆記本，在上面寫寫畫畫，記錄著什么。

【醫療記錄——新歷：2045-02-12】

【患者姓名：李豐年】

【患者具體癥狀：回收部第十四小隊隊長雷明，使用擬態武裝「碎骨火銃」時誤傷，右腿腿骨完全折疊，正常情況無再生可能性】

【治療方案：使用編號為F-04-83（小精靈）的幻想體，進行特殊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