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魏成后，閻解成沒有回家，而是往廠長辦公室走。

此時的廠長辦公室燈火通明，房間門沒有關。閻解成剛想敲門，門“吱呀”一聲，開了。此時，房間內有很多人，包括廖光明和馬天成都在。他們似乎是在商討錢萬財的后續處理事宜，但每一個都在自說自話，喋喋不休地吵著，壓根沒人注意到閻解成的到來。

“本來也不是多大個事兒，批判一下，檢討一下，走個形式，給個臺階下不就好了嗎？可這個叫錢萬財的怎么回事？來這么一手，太嬌里嬌氣了。在我們國家，在我們廠，凡是嬌里嬌氣的都不是好工人。”

“就是，首長怎么教育我們的？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這一句說的什么？要經風雪，要抵得住磨礪，要能扛得住壓力。搞個這，算怎么回事？”

“我記得當時第十一食堂出事的時候，這個錢萬財也沒少批判別人啊。他批別人，想怎么批怎么批，想怎么斗怎么斗。別人說他兩句，就搞自殺這一套？”

“旁的不說，他自己的命就這么不值錢嗎？就被說了那么幾句，就跳樓？跳之前，怎么不想想會給工廠帶來多大麻煩？怎么不為自己家里人想想？”

“他越這樣任性，我們就越不能讓他家里人好過。這樣，把他的兒子，那個叫錢良的調離廚師隊伍，讓到清潔隊去報道。”

......

更甚者，直接帶家人的罵。

閻解成聽不下去，他想走，最終還是強忍著留了下來，向位置上的楊新建走去。

楊新建看見閻解成，他招了招手，道：“來來來，剛好有事找你......錢萬財也算是你們食堂的人，他跳樓的事，你有沒有想過怎么處理？說說看。”

閻解成道：“就按意外事故處理唄。”

聞言，周圍人頓時嚷嚷起來。

“自己跳樓的怎么可能按意外處理？”

“要按意外處理，那廠里邊不是還得賠錢？”

“到底還是嫩，不是這么干的......”

......

楊新建把反對的聲音壓下去，示意閻解成繼續說。

閻解成道：“有幾點理由，第一，錢萬財在廠子里干了十多年了，是比在座很多人還老得多的革命同志。這么一位老同志，因為這么點事就跳樓，傳出去影響極其惡劣。不僅上面追責，就連咱廠多年好名聲也算是沒了。”

閻解成說完，整個房間的人鴉雀無聲。

閻解成繼續道：“第二，錢萬財的妻兒還在。他們因為這么點小事讓他們沒了丈夫，沒有父親。這事，他們肯定得鬧。如果他們鬧起來，對軋鋼廠將會是一件非常頭疼的事情。退一萬步講，軋鋼廠能應付得了。可如果他們想不開，自己再鬧出人命來呢？直接一個家庭沒了，上級追責下來，你我都是罪人。”

房間依舊鴉雀無聲，大多人贊同地點點頭，一個反對的聲音都沒有。

閻解成等了一會，這才繼續道：“第三，眾所周知，我們國家現在已經取得初步成績，國力蒸蒸日上。值此關鍵時刻，很多不愿看到我們變好的敵人正在暗中想方設法地破壞我們國家的生產。

錢萬財這件事要是傳開，很可能會被階級敵人利用，被他們拿去制造政治謠言。說這說那的，到時候鬧得滿城風雨。綜上三點所述，我覺得為國家富強民主考慮，我們必須得把事情壓下去。”

還是鴉雀無聲，等了一會，楊新建敲了敲桌子，道：“閻主任的話已經說完，誰贊成？誰反對？”

沒人吭聲，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不說贊成，也不說反對。

過了半分鐘后，坐在角落的馬天成率先出聲道：“我覺得閻主任的話，說得還是很有道理的。”

有了他的帶頭，眾人這才三三倆倆地點頭附和。

楊新建看向閻解成，“你繼續說，具體要怎么做？”

閻解成道：“首先，要和所有知道事情真相的人都打好招呼，別讓他們把事情外傳出去。其次，給錢萬財一家人發撫恤金，安撫他們一家的情緒，別讓他們做出想不開，或者親者恨仇者快的事情。

最后，讓錢良老老實實地回食堂，讓他干本行工作，算是對他們錢家一點微不足道的補償，別想著對他搞針對。”

楊新建知道閻解成和錢良關系好，也知道閻解成這么說有私心，歪屁股。但閻解成剛才的話，還是把他打動了。

無它，唯有四個字。

“上級追責。”

楊新建不怕廠里生產任務完不成，怕的就是這四個字。

他環視一圈，見沒人反對，于是拍板道：“那就這么決定......人事科和廠職工代表大會的人連夜去一趟錢萬財家里，做好安撫以及善后撫恤工作。保衛科，查一下今晚的事情都有誰知道，把事情控制住，別外泄出去。”

聞言，閻解成在心中長舒出一口氣。

人微言輕，他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

眾人三三倆倆地散去。

楊新建把閻解成單獨留下，象征性地詢問了一些工作內容后，他明知故問道：“我記得，你和錢良關系很不錯吧？”

閻解成點點頭，“還行，一個廚師班子里的同志，再差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楊新建道：“這個事，廠里做得確實不對。明明答應很快放人，最后礙著工人情緒，沒有放人。可是不放人也有不放人的好處，不然工人們情緒得不到宣泄，會私底下去找錢萬財的麻煩......”

頓一下，他又繼續道：“總之，事情到了這一步，就應該多找彌補辦法，而不是沉迷過去。我跟你說這些，是想讓你以朋友的名義，多關心一下錢良。你去和他說一下，就說我的錯，讓他一個星期內不用回來上班。期間，工資照發，算廠里對他第一個小補償。”

閻解成點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多多勸說錢良的。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相信沒有人會想看到這一幕。”

楊新建嘆了一口氣，“如果錢良也能跟你一樣這么想，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