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區的南邊是一個小型集市,有一條東西向的長街。
街道兩旁開著一些店鋪,主要是餐館和小吃店,還有一些其他的生活配套服務,如雜貨鋪,理發店,裁縫鋪子等。路邊則是一些攤販,有賣水果的,賣蔬菜魚蝦的,還有幾個面食攤檔。
此時日落西山,華燈初上,正是這里最熱鬧的時候。附近工廠下班的人流從廠里漫出來,涌進街道,頓時一片熙熙攘攘,喧嘩嘈雜。
在聽說李默是從上海來的之后,李艷紅便領著兩人走進了一家叫上海人家的飯店。這家飯店的規模并不大,但生意很好。
三人在角落找了個桌子坐下后,李艷紅便問李默想吃什么。
李默還沒回答,肚子先咕嚕嚕叫了兩聲,他摸了摸肚子,有些尷尬地說吃什么都可以,引得兩人大笑起來。
劉全德拿起桌上的茶壺給三人的杯子里倒茶,一邊倒一邊問:“李經理,咱們這里,是屬于九龍地界嗎?”
李艷紅喝了口茶,說道:“這里啊,屬于新界,但離九龍不遠。”
李默有些緊張地問道:“這里不是香港嗎?”
李艷紅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笑著說道:“別緊張,這里是香港。香港呢分為港島、九龍和新界,最南面的港島最繁華,也是大家口中真正的香港,其次是九龍,越往北就越偏僻,新界啊,就是鄉下地方。”
李默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地問道:“阿姐,我們走了好幾天才到的這里,路上看見的都是農田,那是不是,我們一直都在新界,還沒有去過真正的香港?”
“是哦,怎么樣,想不想去港島看看?”
李默點了點頭。
李艷紅笑著說道:“那等你阿姐出去的時候把你帶上,帶你去坐渡輪,去看真正的香港,好不好?”
李默又點了點頭,問道:“阿姐,港島地方大嗎?”
“大不大要看跟誰比。”
“跟新界比呢?”
李艷紅將一只碗放到托盤里,說道:“假設這只托盤就是新界,那么這只小碗就是港島了。”
李默看著桌上的小碗,有些失望地說道:“港島,只有這么小?”
李艷紅呵呵笑了起來,說道:“跟內地自然沒法比嘍,不過港島小歸小,卻是財富和權力的中心,有權有勢的人都在那里。”
“那九龍呢?”劉全德問道。
李艷紅將自己手里的茶杯放到小碗旁邊,說道:“九龍和港島隔海相望,越是靠近港島的地方越熱鬧。就區域面積的話,比港島要小一些,大概就是這個茶杯和小碗的比例吧。”
劉全德哦了一聲,說道:“現在香港的人越來越多,我看以后,新界這邊也會越來越熱鬧的。”
李艷紅點了點頭,說道:“以前最早的時候一些工廠都建在港島,前些年陸續搬去了九龍,后來再有一些規模較大的新廠房就建到了這里。早先年這里就兩三千人,主要是靠種地為生,這幾年,許多之前從內地來的有錢人在這里投資建廠,這鎮上也就比之前熱鬧了許多。這一帶有不少上海人,開廠的老板,技術工人,開飯店的,甚至理發師,都是從上海過來的。”
這時,李默突然開口問道:“阿姐,你認得一個叫張秋華的人嗎?他也是從上海過來的。”
“張秋華?”李艷紅重復念叨了一遍,然后搖搖頭,說不知道這個人。
劉全德解釋說:“張秋華就是他阿爹,他跟娘姓的。”
李艷紅哦了一聲,問道:“小默,你爸爸之前在上海是做什么的?”
李默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先是搖了搖頭,隨后又猶猶豫豫地說出了股票兩個字。
李艷紅愣了愣,股票這兩個字從這個小男孩口中說出來讓她頗感意外,好一會才說道:“做股票的可不是一般小老百姓,來了香港也基本都在港島,一般不會在咱們這個地方。”
李默哦了一聲,有些失望地低下了頭。
李艷紅沉吟了一會,輕輕敲了敲桌子,說道:“小默,阿姐認識一個人,他是做股票的經紀,明天我幫你打電話問問他。”
“好啊。”李默抬起頭,眼睛也亮了起來,隨后又問:“經紀是什么呀?”
“就是代理人,幫客戶買賣股票的。”
李默哦了一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劉全德把頭湊過來,輕聲問道:“小默,股票是啥東西呀?”
李默想了想,認真地說道:“是一種游戲。”
“游戲?”劉全德有些不解地看向李艷紅。
李艷紅笑著說:“也可以這么說,炒股票真的就像玩游戲,押中了就賺錢,押不中就虧錢,讓人心跳加速,情緒緊張。”
劉全德先是愣了愣,隨后脫口說道:“那不是賭博嗎?”
李艷紅歪著腦袋想了想,然后點了點頭:“算是合法的賭博吧,股票市場就是有錢人的賭場。”
劉全德哦了一聲,問道:“李經理也玩股票嗎?”
李艷紅搖了搖頭:“不玩,開戶資金最少要一萬塊,咱們小老百姓玩不起的。”
“一萬塊?”劉全德瞪大了眼睛,張著嘴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李艷紅。
“是啊,一萬塊,那還只是起步,真正玩股票的人,幾萬,十幾萬輸贏的都有。”
劉全德在心里計算著自己不吃不喝要多久才能攢滿一萬塊,好一會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轉過頭問道:“小默,你阿爹是那個啥經紀,還是自己玩股票啊?”
李默搖搖頭說不知道,李艷紅握住了他的手,認真地說道:“小默,如果你爸是做股票經紀的話,那估計很快就能打聽到消息的。不過如果他是自己炒股,或者改做了其他行當,那就沒那么快,咱們得慢慢找了。”
李默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這時,服務員將三菜一湯端上了桌。李艷紅給兩人盛了飯,又給李默夾了菜,讓他快吃。李默卻沒有動,說要讓劉叔和阿姐先動筷子。
李艷紅笑著夸他懂事,便也給自己盛了飯吃了起來。兩個人中午飯沒吃,早已餓得前胸貼了后背,便也不再客氣。
劉全德一邊吃一邊跟李艷紅打聽一些廠里的事,李艷紅是廠里的元老,又做管理工作,自然是對答如流。不過她說著說著,突然便停了下來。
劉全德發現她的眼神有些不對,便順著她的目光轉過頭去看旁邊的李默。
李默一只手端著飯碗,碗里放著一塊咬了一口的紅燒肉。他呆呆地望著手里的飯碗,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下來。
見兩人看向他,他先是轉過頭去,繼而趴在了桌子上抽噎起來。
劉全德笑著說道:“咋回事啊,這一路上不是很堅強的嘛,一滴眼淚都沒流過,今天怎這么脆弱了,老是哭鼻子。”
李艷紅看著李默,若有所思地說道:“可能是,想她娘了吧。”
劉全德收了笑容,嘆了口氣放下了筷子,然后伸出他那雙滿是繭子的大手,在李默的背上輕輕拍了起來。李默并沒有哭太久,他抬起頭來,擦干了眼淚,然后端起飯碗認真地吃了起來。
那天晚上,他一個人吃了半碗紅燒肉,在回去的路上,他告訴兩人,他最愛吃紅燒肉,而他媽媽,最喜歡看著他吃紅燒肉。剛剛他在吃飯的時候,他總覺得媽媽就坐在旁邊看著他。
那天夜里,李默夢見了媽媽。
她在廚房,背對著他,正在做他最愛吃的紅肉。他跪坐在凳子上,等待著媽媽端著紅燒肉出現的那一刻。
終于,媽媽走出了廚房,可他卻看不清媽媽的臉。直到她在自己對面坐下,李默才認出來,坐在對面的人,是李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