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靚麗發藝”是陳燕開的。陳燕先是開麻將館兒。白沙縣開展全縣“掃黃打非”突擊運動，萬佛寺鎮派出所所長冷玉兵通過手機向幾個平時關系要好的鐵哥們兒通報了信息，讓他們收斂些，免得周邊群眾瞎咋呼。陳亮星收到短信后，電話指使陳燕送給冷所長一點操心費。不想陳燕把事辦砸了，令冷所長差點下不來臺。冷所長為了自保，不得不抹下臉來關閉了陳亮星的麻將館。陳亮星把七八臺麻將機轉讓給別人，稍將門面改一改，請門窗制作師傅用不銹鋼材料做了一面山架，山架上擺放洗發膏、護發素、染發劑等瓶瓶罐罐。讓陳燕開起了發廊，自己落得逍遙自在。開業那天，冷所長特意請石副鎮長代送了五百元賀禮，以示歉意。陳亮星也非常理解他們的工作。這也讓陳燕在社會上處理人際關系長了見識，學到了用金錢都買不來的訣竅。
門是有色玻璃制作的。平時，店門只開一二公分寬一道縫兒。玻璃門的反面貼有“正在營業”的金光大字。門頂上方有“頂上功夫，從頭做起”的廣告招牌。廣告牌的字是用五彩小燈珠串繞而成。每到晚上，色彩變換莫測，有流動感。再配以室內粉紅色柔和的燈光，給人一種醉意朦朧的神秘感。房內顯得有些擁擠：迎門是一張雙人沙發，沙發對面壁上置一面大鏡。鏡前一輪轉動升降椅，旁邊小條桌上有電理發推剪，電吹風等。繞過洗發躺床向左拐，里面一張床，一架可以折疊的布料衣櫥。衣櫥里藏了些計生用品。那是陳亮星和陳燕的臥室。臥室的后窗臨向村民果園。春天，果樹開花，醉人的芬芳令人心曠神怡。
陳燕燙一頭染成金黃色的波浪發，淡藍色的描眉，鮮艷的口紅，挺拔的胸脯，修長的大腿套著肉色的裙襪，超短的粉紅襯衫配以黑皮短褲，既時尚又性感。人就像燕子般輕靈。
“靚麗發藝”一開張，無疑是砂壩坪集鎮上一道靚麗的風景線。蓄著奇型怪狀頭型，染成五顏六色頭發，穿著露髀裸膝乞丐牛仔褲的時髦青年大搖大擺，進出自如；西裝革履的鎮干部東張西望，扭捏躲閃；還有耳溝鼻凹似有黑素胎記的人在門外徘徊游蕩，一看就能猜出是在卞家煤礦上班的礦工。
晚上十一點半，萬佛寺鎮信訪辦主任郝躍升寫完《關于文仕陟信訪反映萬佛寺村剝奪其土地承包權的調查結果及處理意見》，如釋重負。沏一杯萬佛寺清明毛尖，踱著步子，走下樓。從鎮政府廣場中心的噴泉旁，沿小徑通幽小欄斜護的雨花石鑲嵌的“之”字路上出來，看看“靚麗發藝”是否“正在營業”。想去放松一下，偏又看見副鎮長石厚能側身進了玻璃門。郝躍升手捧茶杯，站在路燈照不著的那株紫荊花樹下偷窺。不一會兒，“靚麗發藝”店門外的卷閘門拉了下來，把“正在營業”生生關在銀灰色卷閘門的里邊。
前幾天，石副鎮長在民主生活會上旁敲側擊，抨擊鎮上個別干部恃才傲物，一副傲睨得志的樣子，以為自己勞苦功高，不把領導放在眼里。我們共產黨人，即便你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也永遠是人民群眾的學生。有一點點成績，就驕傲自滿起來。忘記了黨的宗旨，忘記了為黨為人民的事業奮斗終身的誓言！
雖然石鎮長沒有點名道姓，聽會的人都知道他敲打的是誰。敢在耶穌跟前教訓那個犯淫的女人的人，首先要自己心里沒有罪。想到這里，郝躍升更來了精神。他繞到街后村民的果園里向陳燕的后窗望去，從窗戶里透出柔和的光。鵝黃色的窗簾一顫一顫在抖動。這窗簾，還是郝躍升親手幫燕娃子掛上去的，他當然很熟悉。
郝躍升悄悄退回去，返回前街，路燈和其他店鋪的日光燈交相輝映。他心中一激動，腳下的步子就不知不覺加快了。他來到一家棋牌樂娛樂中心，掀開門簾，果然見陳亮星在替一個正猶豫不決出那一張牌的賭友當義務參謀。郝躍升拍了他肩膀一下，輕聲說：“出來一下！”
陳亮星正要罵人，扭頭一看，見是郝主任，就極不情愿地跟他出來。問“么事？”郝躍升歪著膀子觸他一下，向背閑的地方緊走幾步。陳亮星會意，跟上去。郝躍升向四周望了望，確認沒人之后，才對陳亮星低聲道：“有個賊！好像被你媳婦兒逮住了。正在屋里打架呢！”
陳亮星轉身就往回跑，被郝躍升一把拽住：“莽撞！先去后面窗下弄清楚了再說。別忘了手里抄家伙！小心自己吃了啞巴虧還把賊放跑了，到時候連個證據都沒弄到手。”
陳亮星哪顧得他啰嗦，跑到前門一看，卷閘門放了下來。他推了兩掌，又抓提環猛往上拔，卻被里面反鎖了。他便往后跑。剛到窗下，聽見哐啷哐啷木器的撞擊聲、咯吱咯吱的摩擦聲、幾只鴨子同時在溏里嘬食的噪雜聲、急促的喘息聲和喉鳴音交織在一起，似乎房里的空氣都在振動！他猛一拳向窗擊去，隨著窗玻璃的破碎聲，陳亮星躍身越窗而入，順手抓住一瓶啤酒照頭就砸！聽得哼一聲，那大頭一歪，滾跌床下。白色啤酒泡沫漂浮在陳燕的乳房上、脖子上流淌。
陳燕趁陳亮星騎在那人身上瘋狂捶打時，爬起來，抱了衣褲往出跑。粉紅色的網狀文胸掉在門口。
郝躍升尾隨過來，見陳亮星得手了，迅即跑到外面街上，故意大驚小怪，裝著糊涂，專向那些好事的人轉遞大驚小怪的信息。一時間萬人空巷，滿街的人都蜂擁而至，把個“靚麗發藝”圍得水泄不通。不知底細的人都以為那里出了人命，后邊人延頸企踵，卻弄不清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直到派出所冷所長接到報警電話帶民警及時趕到現場把陳亮星強制帶離現場，大家才知道被打的那個赤身裸體滿臉血糊淋漓的人是萬佛寺鎮副鎮長石厚能。一個民警抓起陳燕床上的被單遮住石鎮長的裸體。派出所打電話向鎮上要車，郝躍升火速把接訪專用車開了過來，令兩個看熱鬧的閑散人員將其抬上車，急送鎮衛生院。鎮衛生院一看傷勢嚴重，當即派救護車送白沙縣醫院搶救。
派出所對陳亮星進行了詢問并作了筆錄。冷所長說：“近幾天不要外出，有可能隨時會找你了解情況，希望你積極配合。”
陳亮星：“哪兒都不去，專等他‘事后能’從醫院回來！我還要找他算賬！就這么放了他，太便宜了！”
陳燕想跑，被人攔住，沒有跑掉。鎮婦聯主任把陳燕帶到她的宿舍（晚上權作辦公室）里問話，陳燕一直低著頭，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只有滿臉羞慚和淚痕。婦聯主任抓出瓜子和糖果，她抬手輕輕推開，給她倒茶，她也不理會。婦聯主任找到鎮兩辦主任開了一間客房，暫把陳燕安排在鎮政府住了一晚。
第二天早晨，小鎮上的氣氛一派沸騰，石副鎮長挨啤酒瓶子的新聞不脛而走，被傳得沸沸揚揚。郝躍升征得書記吳世權的同意，動用“維護社會穩定”專項資金，買了腦白金、人參蜂王漿、歸阿補血露等，開著截訪專用車去縣醫院看望石副鎮長。只見石副鎮長頭上纏著白紗布，有些發腫的手背上用醫用膠帶固定了輸液針頭正在輸液。他把頭轉向里邊睡著了。郝主任輕輕搖了搖他的肩膀也沒把他搖醒。郝主任對年輕女護士點頭致意：“他是我的領導，請問：傷的不嚴重吧？”
護士：“頭上縫了八針。腦CT拍片，幸虧沒有造成骨折，只是輕微腦震蕩，其他都是些軟組織損傷。預后沒有多大問題。——他是騎車摔了的嗎？”
“對，是的。麻煩你們多費心了，謝謝啊，謝謝！”
郝躍升猜測石厚能是裝睡。因為這件事的本身不值得張揚，不像因公或見義勇為而傷得那么榮耀。見熟人來看望，自覺甚感愧羞。郝主任故意提高了聲音，再次對護士表示感謝。“辛苦你們了！我受鎮領導委托，向貴院所有醫務人員表示忠心地感謝！并請轉告病人，請他安心養病，期盼他早日康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