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春光和煦,江水波光粼粼,長江沿岸鳥語猿啼。
“如今已弄清,叛軍首領自號烏蒙王,把自己的偽王庭設于朱提郡,是朝廷加封的烏蒙部首領。
父死子繼,去年初上疏請求繼承,官家同意,為安撫西南,還追封老首領為烏蒙王。
結果他兒子繼承過來造反作亂。”狄軒頗為嘲諷的說,“都是官家的高瞻遠矚。”
年輕官員呵呵一笑道:“說不準官家根本沒看那奏疏,是下面人處理的。”
狄軒點頭,“也有可能,符合想象。”
“哈哈哈,當今官家確實......確實......”年輕官員有些局促的說。
狄軒見他為難轉移話題。
“你問西南戰事,自三月底到四月初,短短一個多月,叛軍打仗變化很快。”
“三月下旬叛軍數萬人進攻馬小寨,父親便猜測叛軍有高人指點。”狄軒的后勤補給部隊與朝廷禁軍前鋒軍一道沿江邊大道前往敘州。
昨晚那年輕的軍中文官又一次帶數十騎過來搭話,與他們同行,問更多前線的情況。
這次她知道年輕官員興郭,而對方則早知道她是西南安撫使的女兒。
對于這位年輕文官除去說大話外她印象很不錯,也不反對與他說話,兩人聊得頗為投機,許多觀點相似,是少有的知己。
比如兩人都覺得后勤補給很多時候是軍隊取勝關鍵;都覺得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判著天子派兵西南但不要越級指揮;都覺得當今天子不是個好東西等。
運輸糧隊伍分兩部,共十營人馬,五千多人,水陸并進,一部是江上船只組成船隊,載糧沿江西進。另一部以騎馬民夫和馱畜組成,在陸路偵查掩護,同時負責裝卸糧草。
“高人?”
前方斥候騎馬回報道路通暢沒有敵人,狄軒指揮傳令兵打出旗語,向江面船隊傳達水道安全的信息,隨后才回頭道:“以往他們打仗進攻毫無章法,陣型散亂。面對堅固城寨,多是硬打亂打,傷亡很大,一觸即潰,像一群烏合之眾。”
“但自三月下旬進攻馬小寨以來,叛軍便組織有序,軍紀嚴明,還設監軍、撥法官,才打得十分艱難。
還以此攻下筠連縣城,之后強攻不成,便多派小股人馬走小道繞過堅城大寨,意圖騷擾合樂關,屏山縣等地。”
年輕人頓了一下,立即道:“他們想截斷敘州前線的補給線!”
“你第一次來西南?”
“算是吧。”年輕人點點頭。
狄軒眼睛一亮,大梁禁軍不愧是全國最精銳的軍隊,他一個隨軍文官,居然對西南山川地理十分了解,而且對軍事也有自己的見解。
當父親聽說叛軍在屏山縣及合樂關出現后,也推測出叛軍是想截斷他們的糧道。
“昨晚你說自己不知兵?”狄軒拉了拉馬,好奇看向年輕人。
“道聽途說,紙上談兵而已。”對方隨意回一句,然后凝重說:“這樣看來叛軍確實有高人指點,不止是軍陣和軍隊組織有變化,連戰略也變了。”
“攻堅為下,西南山道眾多,叛軍人多官軍人少,想必是要通過分兵多處,打擊我軍后勤補給部隊來慢慢掌控戰場主動。”
說到這,年輕人拉著馬韁,說握劍柄長舒口氣,像是后怕般說,“還好來得快!這一路半天不敢耽擱,兵貴神速一點不假。
若西南只有狄安撫幾千兵馬還真是死局,無論他如何有能力也難解困局。
正面不能分兵必須據守馬小寨封鎖金沙江,可不分兵難以在長江東西兩段上提防敵軍襲擾保護后勤通道,糧道一斷,前方守無可守,必然自潰。
若分兵則馬小寨兵力不足,金沙江難以封鎖,叛軍可聚精銳正面攻破馬小寨,沿金沙江北上直取敘州!”
“東面暫時安全,有合樂關在叛軍到不了江邊。”狄軒安慰道,心里已經十分些驚訝,這年輕人擔心的和父親所擔心一模一樣!
“狄招討能堅持到現在不容易啊。”年輕人感嘆。
這讓狄軒更加對他好感倍增。
......
大軍繼續沿江前進,一直到下午天黑時,到達距離敘州二十里的鹽坪村。
這個小村有四十多戶人家,靠著江邊,外圍有大片空地,大軍便在此扎營,上次路過時留下的柵欄都沒拆除可以繼續使用。
下午,狄軒受邀與大梁來的禁軍將領官員一起吃飯,飯菜簡陋,都是行軍打仗的常見的干糧,對方侍奉尊重她,也沒因她是女人而有什么偏見。
飯后聊了一會兒,她便回營休息,這些天的奔波太過勞累。
以往這些籌集軍糧的事都是她被夏國人殺死的哥哥負責,由她來做也是情非得已。
她睡覺不脫衣,又將配劍放在身邊已成習慣,一沾床便沉沉睡去,后半夜突聽到村南大道上隱約有馬蹄聲,立即警覺驚醒,叫帳外巡邏士兵來問:“怎么回事?哪里的馬!”
士兵連道:“薄尉不用怕,是瀘州府方向來的快馬,說是有消息要告知狄將軍,只有三人,已放他們過去了。”
狄軒這才松口氣,在西南待久了,她早有這種警覺:“繼續巡邏。”
睡下到后半夜,她又夢見自己的新婚丈夫和哥哥的頭被西夏人插在矛尖上,在城下耀武揚威,他們大聲開口呼救,可她毫無辦法.......
很快在江邊浪濤聲中驚醒,看了帳天沒亮,她洗了把臉,讓營內女兵為她著甲,然后上馬巡視一圈營地,沒有任何異常,又獨自登船檢查了糧草困束緊不緊,有沒有受潮等。
之后太陽才升起,號角聲響徹江邊,兩軍匯合開始繼續趕路。
到中午時,他們已到敘州城外,狄軒與年輕文官又談論一路,等他們靠近敘州城時,狄軒卻詫異發現五顏六色的大片人馬,足有上千人的樣子,摩肩接踵,旌旗招展,華蓋高懸,全聚集在城外幾里的驛站大道邊上。
地上還灑了松葉鋪了紅綢,等更靠近些才看清敘州大小官員都在這,連平日多在前線馬小寨的父親也在其中,還一身官服打扮隆重站在最前排。
她有些懵,這些人在干嘛?
不過她很快察覺,對面眾人看她的眼神也有些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