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十黃昏,風聲動,枝葉沙沙作響,隱約能聽見遠處有雷聲。
郭全斌左手撐開青幔,目光越過夜色中的老樹高墻,借著天邊尚余的一點光亮,隱約看見遠處角樓輪廓和飄動的旌旗。
雷聲越來越大,天邊大地黑蒙蒙一片連成一體,中間點點光輝正在慢慢散去,如濃墨般的烏云自天那端而來,直壓迫到頭頂,黑云壓城城欲摧。
春雨要來了.......
幾滴冰冷雨水接風入內,飄落在他案邊。
范靈韻連道:“官家,雨來了。”說著拿起一邊早已準備好的紫裘斗篷為他披上。
郭天子點點頭,“風雨早就來了。”抬手攔住她的動作,截下斗篷反個給小姑娘披上,笑道:“不至于,這點風雨朕都受不住,怎么打理江山社稷。”
他一直在天章閣里看西南地圖,標注戰事進程,想著能不能用他聰明的智商,卓絕的見識,廣博的知識來解決問題。
結果看來看去,思來想去只有一招,增兵!
如今讓前線安撫使以五千幾十年沒打過仗的地方軍,去抵御幾十萬亂民,和送死無異,雖然戰報不好看,可郭全斌不是什么昏聵之主,他明白能做到這一步,說明狄至的能力已經超乎預期。
要是普通人說不定敘州一帶已經失守,軍事將領要么死于亂軍,要么背鍋賜死了。
看來還是高估自己了,就像他即便身為天子,說是天下共主,說是上天之子,可面對這漫天風雨也是毫無辦法,天子也管不了天啊。
“回去吧,小心著涼。”郭全斌道,說著帶小姑娘離開了天章閣。
臨走他目光也沒離開南方的黑漆漆的天空,因為心中牽掛。
早上時,太陽剛升起郭全斌便迫不及待擺駕樞密院,與樞密相公們商議決定,與中書門下及三司通氣后,郭天子通過節約皇宮開支,解散皇家足球隊,以及抄高酋的家所東拼西湊出來的十萬兩軍餉已經出乾寧館,火速送往前線。
這十萬兩可謂是郭天子的家底,從牙縫擠出來的,所以對于押運人選十分慎重,最終挑來挑去選中了神衛左廂第二軍都指揮使向博安。
選一個二十四五的年輕人也并非因為郭天子看重其才能,或是慧眼識英雄一眼看出他如何不凡等。
單純是因為向博安的母親是西南安撫使狄至的姐姐。
因為向博安的父親是殿前步軍都指揮使,多年前曾在西北抗擊過夏國人,那時娶了狄至的母親為妻。
也就是說,狄至是向博安的舅舅。
到了這個關頭,郭天子也管不了什么選賢避親了,他只盼別鬧出宋胄那樣的亂子,追求穩定的把軍餉送到前線,所以干脆就挑選個狄至的親戚來做這事。
狄將軍在前線已經夠難,郭天子都能想象他面臨的各種困難,這時候就別給人家添亂了。
這事到中書后,果然有官員提出應該避嫌的事,好在郭天子因為一刻不敢耽擱,是跟著奏疏去的東府,于是當場就道:“軍機要事是樞密院管,輪不到你們插嘴。”一下把反對意見壓下去。
隨后一切從簡,正午押運的車隊就出了皇城。
至于天子定的押運官向博安,直到出發前郭天子才見到這身材中等,皮膚黝黑的年輕人。
他站得筆直,抱拳保證自己定會將軍餉安全送到西南。
郭天子點頭,賞賜他一套錦衣,并鄭重交代:“事關重大,西南數千將士,千萬百姓都盼著你,不要辜負朕。”
.....
第二天一早,郭皇帝有點感冒了,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懶得起來,不過心里還是念著他的雞和狗能不能賣出去。
有了錢才能給更多軍餉。
于是讓全權監督開封府尹辦這事的范光文來匯報情況。
范光文說有意買皇家雞犬的人很多,許多人甚至想交定金,他們已經準備好了場地和人手,明天一早就會在東華門外開賣。
聽到這些,郭全斌才放心不少。大周畢竟承平日久,有錢的蠢貨,日子過太好的閑逼肯定不少,這正是他有把握能賣錢的原因。
還有不少人是沖著和天子沾點關系來的,畢竟普通人哪怕再有錢,平日也和天子扯不上半點關系,何況還有天子御筆親書贈送的“忠公體國”,拿去用也算光耀門楣,世代流芳。
至于那些褒語,已經在寫了,不過是范靈韻代寫的,郭天子一來寫不清楚,二來懶得寫。
中午吃飯前,劉升也在他命令下上了一份奏疏,詳細說明他為何反對調動禁軍。
雖然話說得委婉,可郭全斌還是在其奏疏之中找到了關鍵所在。
一共兩個原因,第一是怕軍隊因為缺餉而嘩變。
這個確實,而且也很無奈,因為去年那次如兒戲般的出兵,國庫被花干凈。
而大周禁軍全是職業軍隊,平日不勞作不耕地,全靠糧餉過活,如果沒有足夠軍餉就發兵,很可能半路就撂挑子不干。
而劉升所說的第二個原因,更是令郭全斌震驚,居然是樞密院沒法完全節制禁軍,劉升在奏疏中隱晦提及軍中有結黨串聯之嫌。
郭全斌立即去查看了禁軍高級將領的名單,確實發現了一些端倪,比如禁軍兩大軍司中,殿前司的都虞侯叫趙稹,而侍衛親軍司的都虞侯叫趙輔。
他問了范靈韻才知道,這兩人是叔侄關系,趙稹是趙輔的二叔。
不過就因這點說禁軍串聯郭天子不全信,在他記憶中,自登基一年多以來他從沒關心過什么禁軍,對大梁城附近駐扎的二十多萬大軍也完全沒有概念。
郭全斌不全信劉升的說辭是有原因的。
因為樞密院和領軍的禁軍將領是分割的,樞密院調兵而不領兵,禁軍將領領兵而不能調兵,所以他們之間難免有權力爭奪導致的摩擦。
不能信一面之詞,這是他作為一個公司領導學來的東西,人總會說偏向自己的好話,甚至不只是說,許多人在腦子里就固執的認為對自己有利的才是事實,才是真相,而不去正視客觀事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