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5章

  • 花路
  • 伊北
  • 5405字
  • 2024-05-07 18:13:13

再見到劉曉蕓,杜冬愛是有些意見的。劉曉蕓瞞著她去做了個頭。原本是長發,每半年就要燙染一次,回回都是杜冬愛陪著。而且劉曉蕓向來都選擇那種不太起眼的顏色,比如栗子色,比如摩卡棕色。簡單修一修發梢、劉海,完事兒。但這次動作大了。首先是徹底剪短。第一眼見到嚇一跳。這長度,基本等于男士發型了。跟宋丹丹、蔣雯麗頭發的長短相仿。

杜冬愛一向覺著,挑戰這種長度,起碼得五十歲之后。可劉曉蕓硬是剪了。

其次,她還染了個綠頭發——綠茶棕。棕少,綠多,遠看像頭上頂著一團草。杜冬愛咋舌,伸手去摸:“這是托尼忽悠你呢,還是你受啥刺激了?”說完這話冬愛又后悔。還用說么,二胎流產,原本就是個大刺激。當然,還有半句冬愛沒好意思說。這發色,約等于是個綠帽。她沒問杜世衡同不同意,知不知道。

劉曉蕓倒落落大方:“就是想變變。”她說她這頭發也是剛剪,不出四十分鐘,你杜某人是第一個看到的。

冬愛追問:“你這啥思路?”

曉蕓說:“長的麻煩。”

冬愛打趣:“我看你是做女人做煩了。”

曉蕓沒接話,胳膊肘拐了冬愛一下。今天這場合,不適合說笑。兩個人逆著人流向前,往吊唁廳進。一位師兄剛去世。搞學術研究的,青年教師,但具體搞的什么內容,杜冬愛和劉曉蕓就不大清楚了,只知道是關于古代的。人是在辦公室沒的,心肌梗塞。丟下孤兒寡母,在靈前啜泣。

上前,鞠躬,獻花。冬愛為師兄的遺孀難受。那孩子拽著媽媽的衣角,沒哭,但一臉為難。哎。苦日子在后頭呢。說起來有些不厚道,可冬愛在一片悲傷彌漫中多少還有些慶幸。萬丈紅塵,她好歹還是個自由自在的身。

退下來站在一旁,又來了一批老人。可能是親戚,也可能是走得近的朋友。一進來哭聲就大了。冬愛和曉蕓在旁看著,跟著難受。冬愛小聲感慨:“咱們居然都到這個年紀了。”

劉曉蕓沒說話,摳著手指。

冬愛苦歪歪地,追一句:“我都感覺自己還沒怎么活呢。”

劉曉蕓道:“我都活夠了。”

冬愛咋舌:“親愛的,別站著說話不腰疼,這些個人里頭,比你圓滿的沒有幾個。”

劉曉蕓又不吭氣兒了。

冬愛當然理解劉曉蕓的苦惱,比如這次二胎流產,但客觀說,無論是杜世衡,還是世衡爸媽,都不能算難纏的丈夫、婆家。何況又是她牽的線,就更不能說不好。

冬愛只好開玩笑說:“世衡要欺負你,你告訴我,我訓他。”

劉曉蕓忙說不至于,又小聲地:“就是……還沒放棄呢。”

一個斷頭斷尾句子。誰沒放棄?沒放棄什么?冬愛揣度了兩秒,明白了。吊唁儀式結束,兩個人朝外走,冬愛問劉曉蕓怎么想。

劉曉蕓說:“再說吧,我這年紀,你也知道。”她見冬愛發怔,連忙收住嘴:“也都不一定的事。毛阿敏四十多歲還生兩個孩子呢,都是順產。”

冬愛揶揄,說那是給富豪生,世衡可沒那么大的家業。到電梯口,冬愛要往地下車庫去。她說要順劉曉蕓一段,又說中午一起吃飯,劉曉蕓堅決不肯,說集團還有事。她叮囑冬愛,說過一陣她跟世衡請客,到時候把問兒也叫上。冬愛問什么由頭。劉曉蕓大聲,笑著說:“不得答謝答謝你呀!又是看我又是送東西。”停頓一下:“親戚都不能聚一聚啦?”老劉這么說,杜冬愛也跟著笑了。

中午這頓,杜冬愛向來不喜歡湊合。早上有時起得晚,晚上又吃得極少。因此,午餐她刻意隆重。但這天特殊,師兄剛走,她吃素,保持心平氣和。不過,下午一到單位,整個人火氣上來,就不是“吃素”的了。競聘結果下來了。袁敏達失利,她杜冬愛也折戟。張鳳順利當選,進入公示期。聽辦公室的小姑娘說,袁老師已經往領導辦公室鉆了好幾次了,都不寫匿名信了,明著舉報。

小姑娘拱火:“杜姐,說真的,我們都盼著你當,真要那位當了,她不血洗武林圣地才怪!”

這時候的杜冬愛反倒生出點幽默感:“你小心點,這話傳出去,人家第一個拿你開刀。”

算了。就這樣吧。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何況人家還是那么個妖冶的漁翁。就當這次是把她又往前推一步,冬愛更不想把心思放在單位了。定位明確了,這兒就是發個工資,有口飯吃,要想折騰出花來,還得到外頭去。

去洗手間跟張鳳撞了大著。張鳳格外熱情。冬愛不做那小氣人,笑容沒丟,開玩笑似的:“恭喜啊!”

張鳳大言不慚地:“組織信任,只能硬著頭皮上,努力干好,不辜負大家的期待。”說完,扭著細腰走了。

冬愛看著這花瓶形的背影。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對張鳳的成見太大了。她總覺得張鳳跟副總有一腿,可風風雨雨傳了這些年,也確實沒有實錘。張鳳的業務能力也還不錯,而且善于團結人。就因為她是個漂亮女人,就該遭非議?似乎也有些不公平。

下午三點,分管領導叫杜冬愛過去。不用說,又是做思想工作。袁敏達已經鬧得沸反盈天,小杜再鬧,真就烏煙瘴氣了。不過杜冬愛的態度多少令領導意外,話沒說幾句,小杜就表態:“我服從組織安排。”又說:“誰上去,都是為組織工作,我以后肯定配合工作。”

領導贊小杜覺悟高,還說:“你做得怎么樣,班子能看不到嗎?那真是不計得失地為集體付出的人,最后有吃虧的嗎?那張鳳,為了抓那個七六三項目,關在賓館里頭,孩子都掉了。”說完又叮囑:“這事你知道就行。”

冬愛頭皮發麻,這倒是個新聞。張鳳結婚多年沒孩子。好容易有了,還因為工作掉了?她忽然覺得張鳳這職升的,也算“實至名歸”。冬愛坐在那兒不動,出神。領導揮揮手:“去吧,工會在組織活動,小會議室,你也去看看,多跟群眾打成一片。”

這些活動,杜冬愛一百個不愿意。但領導發話了,她也只能給面子走走過場。小會議室,同事們排排坐著,培訓老師站在前頭,手里拿著個記號筆,在白板上寫寫畫畫。這是個心理健康輔導活動。看微信群的介紹,這位姓嚴的培訓老師一堆頭銜:醫學博士、心理醫生、臨床催眠師、資深臨床心理治療專家……冬愛在最后排找了個座位,助理小姑娘上前發了張A4的白紙,又給了支鉛筆。

嚴老師聲大氣粗地:“好,現在跟我學,在紙上畫一個圓圈。”所有人都聽指揮。畫圓圈。老杜落筆,線條慢慢走過,終于合龍。嚴老師脖子拉得長長的,確保全部“學生”都在他的視線內:“很好,接下來,請大家在這個圓上添加繪畫,隨意添加,使得這個畫面更加完整。”

有點意思。

冬愛朝旁側瞄,同事小姑娘已經開始大作圖畫。繁復怪誕得好像畢加索或達利附身似的。她倒一時不知道怎么下筆,汗都急出來了。最后畫了個山地自行車,前輪大,后輪小。有地平線,有花草圍繞。博士給出的解釋是:對生活品質有追求。社交范圍廣,比較在意讓自己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冬愛點頭細聽。博士一笑,繼續說:“前輪過大后輪過小,讓人感覺有些自戀但自身積淀不夠。”然后又補充:“家庭關系一般。應該多關注父母。”

聽到這兒,冬愛頭皮麻了。她跟父母聯系得向來少。小學畢業就住校。這么多年在外求學、工作,故鄉在她的生活中逐漸淡去。當然,她跟父母心理距離遠的因由不能怪物理距離,而是她在很小的時候就覺察,她不是父母理想中的孩子。二叔有了世衡。他爸只有個丫頭。雖然父母從來沒正面跟她表露過,但冬愛感覺得到。因為計劃生育,她搶先來到這個世上,占了她爸媽想要兒子的指標。但吊詭的是,打小,她媽最常跟她說的一句話又是:“女孩要有女孩的樣”!女孩什么樣?她不懂,懂了也不愿意做。女孩就不能積極?不能上課第一個舉手?不能表現出出眾、聰慧、能力過人?不。她偏不。

她跟父母的這一分歧延續了幾十年,頭兩年老爸過世,她跟老媽的聯系就更少。一個禮拜一通電話,不能再多了。有事聯系,沒事各自安好。她曾經也是爸媽的驕傲。考來北京讀書,有一份體面的工作,在北京落了戶,有自己的房子。但個人感情生活的失敗,讓她無法成為老媽心目中的女兒。她沒能做到夫唱婦隨相夫教子歲月靜好。她在人群中指不出一個人是她的丈夫。用她老媽的話說,她“始終沒有一個家”。可冬愛卻不愿意為自己的“失敗”感到抱歉。但她知道自己內心深處總是有根刺的。

聽完老師的專屬分析,冬愛呆呆坐著。直到工會的人來清場,才帶著那幅畫離開。她拍了照片,發給劉曉蕓,問她感覺這畫怎么樣。

沒回復。

劉曉蕓剛解了指紋鎖,進門,放下包,換上拖鞋,喊了聲媽。廚房灶上坐著鍋,熱氣蔓延到玄關來。這個點,世衡爸應該正帶奮特去體育館打籃球。世衡媽從臥室出來,見到劉曉蕓,第一反應——瞳孔都大了。但她表情管理還算得當,可聲音卻微微發顫:“回來啦。”綠頭發嚇到她了。可劉曉蕓不提頭發,她也就當頭發無異常。

“晚上吃什么?”劉曉蕓順嘴問。

“紅燒肉,還有竹筍。”世衡媽還是不自然,“你想吃什么我下去買。”

當然不能當真。很明顯,世衡媽不接受她的綠頭發。婆婆什么都沒說,那是禮貌,那是修養,可微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事實上,托尼老師推薦她染的是褐色,是她自己非要來一次反常。呵呵,她的叛逆期來得有點晚。反正,難受,不突破點什么,變個樣子,她沒法從生活的汪洋大海探上頭來換氣似的。

不大會兒,世衡爸和飯飯回來了。

公公臉色晴轉陰。什么都沒說。他審美向來保守。婆婆多少年黑頭發沒變過,白了都要染黑。

倒是兒子飯飯口無遮攔:“媽,你的頭發變成草了。”

劉曉蕓捏著嗓子,兒童聲:“好看嗎?”

飯飯氣壯:“好看!”世衡爸趕緊把孫子弄到里屋做作業去。

晚上七點,杜世衡到家。難得的下班早。一家人坐到一塊吃飯,世衡沉著臉。劉曉蕓能感覺到,見到她第一眼,杜總就不舒服,但沒說。爆發是遲早的。

飯吃得無聲。末末了還是世衡媽賴女士關心一句:“曉蕓,最近你們單位還好吧?”

杜世衡搶白,憤憤地:“那個麻總,也不是個人,人剛小產,還沒恢復過來呢就派人出差!”

劉曉蕓道:“都是工作,正常的。出差也是住酒店里,又不是去掄大錘。”

世衡爸指點迷津,他對兒子:“你要不請麻總吃個飯呢。或者找個由頭,去人家家里坐坐,感情還是要溝通的。”

劉曉蕓嚇得連忙說不用。她公公退下來之前是小官僚,特別愿意貢獻自己的這些相處之道。

劉曉蕓轉移話題:“爸,媽,我哥馬上可能要過來。”

眾人都暫停吃飯。飯飯最先吃完,碗一推,玩高達去了。

杜世衡問:“哪個哥?”

“堂哥。”

“劉毅啊?”

劉曉蕓點頭。

世衡媽瞬間打開記憶閘門:“是那個在石化系統工作的吧?你們結婚他來過,長得高高大大濃眉大眼的,還在省城嗎?”

劉曉蕓忙解釋說集團給他升了半級,調到北京來了。

世衡媽拍手說是好事。又說:“老婆孩子呢,跟著來么?這算定在北京了吧?”

“離了。”劉曉蕓云淡風輕地。有了這大八卦,杜家三口暫時忘了綠毛。世衡媽問得直接。劉曉蕓也只好直接回答,說劉毅兩年前就離了,沒讓往外說,原因是老婆嫌他不上進,天天吵,兒子判給老婆了。結果沒想到,婚一離,轉運了,青云直上升官發財。

世衡媽伸著脖子。“那你嫂子,”又改口:“前嫂子,后悔了么?打算復婚么?”

劉曉蕓吊著口氣:“還能給她這機會么?”

世衡爸堅決地:“那不能。”

世衡媽白了她丈夫一眼,端著碗去廚房,晚餐這就算結束了。

正式休息之前,劉曉蕓是要彈一會兒琴的。她現在養成這習慣了。但時間很短,十分鐘。不給鄰居投訴的機會。音符剛歇止,劉曉蕓屁股剛沾到床上。

杜世衡就湊過來問:“你們單位沒事兒吧?要有什么不愉快,你跟我說,我永遠站在你這頭兒,咱倆是兩口子。”

“沒事兒。”劉曉蕓估摸著他還是要掰扯頭發。

“我需要給麻總送禮么?”

劉曉蕓假作著急:“咱不扯這事了行么?我還給她送禮?我當牛做馬還不夠么?”

“那到底是怎么了?”

“沒怎么。”

“那你這頭發……”

好了。終于點明了。云開霧散。

“就想變變。”她實話實說。

“不是。”杜世衡匍匐前進,手扒在劉曉蕓腿上:“咱這變得會不會有點……劇烈,我第一看到我還以為是那什么節目上的小姐姐呢。”

劉曉蕓笑:“那不正好,你想小姐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冤枉!”世衡五官都幽默起來。單手舉著,又要發誓:“我就是覺得,你這頭發跟你的人設有點不符合。你要配這頭發,人設就崩塌了。”

劉曉蕓不高興,她把電視聲音開大了些,避免吵起來被公婆聽到,嗓子壓得低低地:“杜世衡你什么意思?我什么人設?賢妻良母?還是黃臉婆?”

小杜總連忙說:“哎呀,我什么時候說你黃臉婆了?我覺得你可美了,你去拉皮我都沒意見,你美了我臉上也有光,可問題是你得美得有章法。”

很好。都說出來了。章法。規矩。道理。得成方圓。離經叛道大大不可。哪怕出格的只是她自己的頭發!這也是劉曉蕓存心出格的深層原因之一。她就覺得憋得慌!難受!

她放開嗓子,聲震屋頂:“我為我自己美!”

杜世衡發愣。

片刻工夫,敲門聲起:“沒事兒吧?”是世衡媽不失時機的關心。

杜世衡對門嚷:“沒事兒媽!好著呢!”豎著耳朵確認老媽走遠,杜世衡這才轉頭對劉曉蕓。真面目露出來了,聲音壓得低卻透著狠勁:“玩幾天算了,別老這樣刺激爸媽。”

劉曉蕓說跟爸媽有什么關系。

世衡道:“你變成什么樣我都能接受,但爸媽不能,老人,傳統。你要真想頭上長綠毛,等爸媽走了,隨你怎么弄。”

明擺著是空頭支票。爸媽走,猴年馬月,他們帶孫子帶得起勁。劉曉蕓不作聲。

兩口子對峙著。世衡又說:“等人走了,紅的綠的黃的花的,都行!”停頓一下:“而且你給兒子看到這樣,合適么?”

“兒子說好看。”劉曉蕓據實相告。

“孩子的話你也信?”世衡變得很快,“你頂著這一頭毛到單位,杜總怎么看?同事怎么看?你手下那些個小孩怎么看?曉蕓,咱們都這個年紀了,注意身份!”批判完畢,世衡喘著大氣,痛心疾首的樣子。

劉曉蕓真想來一句:“我管他們怎么看。”但不成。世衡說得對,身份。她必須考慮到自己的身份。人的本質是社會關系的總和。

杜世衡見老婆松動了,再加一把火:“偶爾叛逆一下,可以,咱們可以以別的方式嘛。你要想要個什么,買個什么,我完全贊同,別在自己身上做文章。你這是給自己找麻煩,最后受苦的也是你自己。蕓,咱都多大了,還跟社會對著干?我告訴你,那是螳臂當車!”

主站蜘蛛池模板: 洛浦县| 台北县| 荆州市| 信丰县| 琼海市| 渭源县| 蚌埠市| 腾冲县| 山阴县| 新余市| 高陵县| 平顶山市| 民乐县| 清水河县| 喀喇沁旗| 白山市| 温州市| 山阳县| 长阳| 大埔区| 保靖县| 宾川县| 大理市| 筠连县| 万州区| 虹口区| 华阴市| 金昌市| 宿迁市| 博乐市| 三门峡市| 西充县| 大足县| 建阳市| 昭通市| 罗定市| 德格县| 开江县| 防城港市| 中卫市| 馆陶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