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去南鄴的大巴上，吳筱宇收起手機半闔了眼，任憑夏日上午的艷陽在眼皮投下紅色的模糊板塊。

夏天。仰望那湛藍的天空，仿佛可以一眼得見世界的彼端；又好像，整個世界都為他敞開了大門，無數的可能性向他走來。

在師大舉辦的省夏令營，預賽后的第一步。九天培訓，一天休息，一天考試——準確來說是半天。他去年就來過一次，想必她也是。

培訓的內容對他而言過于簡單，以至于他一點都不想去上課。可惜就像小姚說的那樣，要考試就要參加培訓，而且只有他能起到一點帶頭作用。

想到這里，思緒飄回了環境之中，捕捉到周圍吵吵嚷嚷的聲音：聊天的、打牌的、播放視頻或音樂的，應有盡有。……如果他不來，這幫人絕對沒有幾個會好好學習。不過也罷，就讓他們好好放松吧——畢竟平日里須中的管理確實是有點反人類。

又放空了一會思緒，吳筱宇猛地睜開眼。現在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認真學習了，還有葉羽在啊。雖說他自己是認定了答案，但是她的存在對于不明真相的別人來說可是很具有震懾作用的。

這樣想著，吳筱宇略微站起來看了一圈，發現葉羽縮在靠窗的位置打著盹。雪亮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睫毛投下一層薄薄的陰影。

沒等他再看，立刻有個聲音傳來：“小魚你醒了？”一把把他按回座位上，“來打牌！”

吳筱宇認命地接過郁范和余白帶來的紙牌，一邊看了一眼手表：十一點半。“我們到哪了？斗地主還是？”

“已經到南鄴市區了。”沒想到回答問題的是春風，語調依然不緊不慢。和往日不同，一車的學生還興奮得停不下來，自然也不會因為老師發話了就收斂聲量。春風也知道這一點，沒有多說什么。

那師大也近了。吳筱宇想著，和余白他們打撲克、開玩笑，時間過得倒也很快。

須河中學的化學夏令營隊伍出發前，已經有幾個月沒露面的李悅突然回來了一趟，說是要收拾些東西。看得出天才如他也非常努力地準備了，膚色都比之前白了不少，搞得不少同學的“猴哥”卡在喉嚨里喊不出來。

即將飛去某個國家參加國際中學生數學競賽的他再次離開的那天全校沸騰，看得出學校領導恨不得敲鑼打鼓昭告天下。這么一個省內都沒多少人知道名字的小城能出來一個高二的數學奧賽國家隊隊員，實在是史無前例、可喜可賀、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省略若干形容詞）。

被迫換到講臺旁的劉偉已經受夠了沒有李悅的日子，天天抱怨沒人和他一起聊游戲、打《三國殺》，還要被老師盯著看。同學們普遍覺得這幾個月來班里的空氣略顯沉悶。

吳筱宇點評：“你這是已經被他的智商論洗腦操控了，一天沒人說你智商不夠，你就渾身難受。”

鄭寰宇接話：“筱宇想保持文雅，我來說——你是抖M。”

劉偉氣急：“文明二十條都寫了的，遛狗要牽繩。你是寰宇狗，你才抖M。”

施翱一聽，放下算到一半的草稿紙。“劉偉，你為什么這么懂？莫非……”

“可能是因為劉偉，遛偉？”杜墨巖說。

葉羽輕輕咳嗽兩聲。“Lily來了。”眾人一瞬噤聲，果然聽見高跟鞋的清脆聲響漸近。

好在這樣的日子并不會再持續很久。大部分同學這個暑假都有各自的夏令營要去，省內的、省外的，培訓的、選拔的……應有盡有。少數不參加競賽或夏令營的同學每天也只是在學校自習，寫各自的高考復習資料。

去夏令營之前一天，Lily突然宣布重新排座位，葉羽也就擁有了一位同桌——沈晶晶。按理來說這種時候都是競賽生和競賽生一起坐，像上學期那樣。

顯然，Lily有意地把很多人拆開了：比如吳筱宇的同桌仍然是鄭寰宇，比如他覺得安排葉羽和沈晶晶坐同桌唯一的可能就是照顧沈晶晶相對而言最為薄弱的化學。Lily畢竟是英語老師，大概不知道競賽化學和高考化學完全是兩個概念，葉羽的高考化學分數可能還不如鄭寰宇高。

晚上開會講安全注意事項，第二天早上開營儀式。葉羽都沒有去，說是身體不舒服。吳筱宇疑心她其實就是不想去，因為和去年一樣站一早上聽套話發言真的很蠢。又聽了一上午和去年一模一樣紋絲不動的課之后他也放棄了，悶在宿舍里看書做題、忙里偷閑。

可能是因為覺得麻煩，春風辦完必要的手續就直接回了須河。沒有老師監督的同學們居然還在認真上課，只不過課后更加放飛了些……又是除了葉羽。帶頭作用？可能是帶頭偷懶的作用吧。

吳筱宇聽說她會提前一會去食堂給整個宿舍的人打好飯，就這么和其他同學熟悉起來了。葉羽的室友之一、同樣在理1的安妤表示：“我感覺她也沒有那么高冷誒，問她化學問題也會回答。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平常不太愿意主動講話……”

“大佬人可好了。”齊秀燕也說——她是安妤的同桌，住同一個宿舍。“下雨的時候還會直接把我們宿舍所有人的衣服都收起來，特別靠譜。”

“葉羽大佬好像特別喜歡貓。有好幾次我都看到她吃完晚飯蹲在食堂邊上，一群貓圍著她轉。真好啊，我也想被貓貓這么喜歡……”張染晨滿臉的羨慕。她是理2的化學課代表，去年的化學競賽成績僅次于吳筱宇。

“你可以不用羨慕她的，貓只是圍著她手上的火腿腸。”理2的理科全才鄧宜葦直接破壞了氣氛。張染晨笑了笑，沒再說什么。

有了這些傳言，男生們對葉羽加倍好奇了。但是他們總不能跑去女生宿舍偷看，一來二去，社交的重任又被他們推到了吳筱宇頭上。

“小魚，你跟女生們關系這么好，肯定能搞到大佬的聯系方式對吧？最好能把她拉到年級群里……”午飯時間，理2的鐘逸帆突然問。吳筱宇一直對他印象深刻，絕對不是因為他濃眉大眼而且身高接近190。絕對不是！

郁范還在旁邊添油加醋。“小魚月初的時候就跟人家大佬坐一塊探討化學題目了，能沒有她的聯系方式？”

“你行啊小魚！”余白用力地拍著吳筱宇的后背，后者差點一口氣上不來卡在嗓子里。“別聽他瞎扯，哪來的探討，他都沒有證據的。你們怎么不問魚蛋要啊，當初葉羽還關心了我們的郁范同學去年拿了什么獎呢。我的事她是一點也不關心。”

“這么說小魚你很想要她關心了？”旁邊突然出聲的是趙洺，來培訓的同學當中少有的來自普通班的一員。

吳筱宇不想和根本不熟的人開玩笑，笑容收斂了一點：“沒有，我就是實話實說。比起坐在旁邊的我，她更關心剛認識的郁范，說不定是被郁范帥到了呢，對吧？”一邊對著郁范擠眉弄眼。對不起了葉羽，你一定不會那么容易地就被認出來對吧？

只是鐘逸帆……是怎么回事？不會是已經……這么想著，鐘逸帆若有所思地看了吳筱宇一眼。目光交匯，雙方都有些確信自己的猜想。吳筱宇決定收回自己的想法，并默默地對可能泄露了葉羽的身份一事表示歉意。其他人并沒有注意到這一次短暫的交鋒，繼續吃飯。

然而晚自習時間葉羽就出現在了教室里。男生們措手不及，看著她在一片寂靜中走到角落里坐下，開始做題。

“真效率！”余白一臉別有深意的微笑，“以后喜糖記得給我留大盒的，帶巧克力那種。不要冬瓜糖，難吃。”

吳筱宇皺眉。“少來。我確實沒有她的聯系方式，也還沒跟別人講你們要找她的事情。”都已經泄露了關于她身份的線索了，他自然不會進一步直接把她拉到所有人面前。

“沒有嗎？”郁范顯然不相信他的說辭，“那怎么……”

“那個，你們……有人找我嗎？”葉羽拿著一本題目、一疊便利貼和筆站在一邊，聲音弱弱的。郁范凝固，余白沉默，趙洺不知所措。坐在不遠處的鐘逸帆也停下做題的筆，看向這邊。

“啊？”最先打破靜寂的是鄭寰宇，“其實是……”

“不是我。”吳筱宇搶答。他不希望葉羽注意到鐘逸帆，哪怕鄭寰宇不一定會這么說。“怎么說呢，就是……他們對你很好奇……”馬上就后悔打斷鄭寰宇了，這話越說越沒底氣。

葉羽的表情并沒有什么變化，只是看著吳筱宇。“是張染晨同學讓我過來的，說你們有問題要問，又不好去宿舍找我……所以是什么問題啊，吳筱宇……同學應該也會的吧？”

男生們面面相覷。吳筱宇扶著額頭苦笑：“其實……沒什么，他們更想知道一些關于你本人的問題。”他可沒有忽略那個奇怪的停頓。

沒想到葉羽直接在他身旁隔一個座位的地方坐下，“那……呃，比如呢？”

“什么問題都能問？”趙洺搓搓手，神色興奮。

吳筱宇暗道不妙，總覺得有人會問危險的問題。剛想開口稍微攔一下，葉羽回答：“什么都能問。”她這么耿直，就不怕這幫人亂說話嗎……

“大佬有對象嗎？”郁范早就在一邊躍躍欲試了，現在得到機會就真的這么發問。周圍的人一陣哄笑，紛紛表示看不下去；雖然他們都知道郁范只是以此為樂，其實并不想談戀愛。鄭寰宇也大力拍了下他：“魚蛋你怎么又來？”

葉羽居然還思考了一下，“戀愛對象的話目前沒有。”

“其他的呢？”郁范緊追不舍。

“目標層面的對象是省隊名額。決賽太遠了還沒想好，再說吧。”

一瞬詭異的安靜。吳筱宇最后還是沒憋住，發出爆產般的笑聲：甚至表情也很認真，真是非常有她個人風格的答案。

其他同學一陣竊笑，郁范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失望起來：“果然大佬就是大佬，和我們普通同學追求的不太一樣……哈哈哈。”

“倒也不是啦。只是現在還沒有戀愛的想法……而已。”吳筱宇聽到這句話之后忍不住看了一眼遠處的鐘逸帆。對方的神色看不出變化，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希望他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