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宜葦，你這個是什么？苦瓜？分我一點。”
“是苦瓜。沒想到我們的吳筱宇同學竟然如此熱愛新鮮的探索和嘗試，勇氣可嘉！還有沒有同學要苦瓜？劉偉，你要不要？”
“這是人類不可承受之苦，我不要。”
“那你要不要試試我的濃縮檸檬汁？任穎你也來點吧。”
“試試。——啊，我去，好酸！吳筱宇你為什么會有這種東西……真的不是什么奇怪的化學物質嗎？”
“有點好喝誒。筱宇，能不能再給我來點？”
“師父，你的味覺不會是被化學試劑搞壞了吧？”
“余白你怎么說話的！來任穎，一瓶都給你了。放學記得還我。”
◆◆◆◆◆◆
“吳筱宇，你每天從哪搞到的那么多奇奇怪怪的題目？”
“有一個交流題目的網站，我是他們的會員。怎么了劉偉？”
“誒，我也想看看。能把你的號給我用用嗎？”
“行啊。賬號是手機號，密碼是……，就這樣。反正我說了你們也記不住。”
“不帶你這樣的，你耍賴！”
“沒事，我記得。密碼是……。”
“啊？任穎你是怎么記住的，我回去就改密碼。”
“很簡單啊，聽到就記住了。不過沒事，反正我回去也就忘了。”
◆◆◆◆◆◆
須河中學實驗班選拔考試的日子還是到了。上午考語文和英語兩門。
“不愧是實驗班的考題，好難啊！你們覺得怎么樣？作文寫的什么？”
“我借用了初二的一篇閱讀理解的主題，車窗外的風景什么的。”
“啊，我寫的是初二參加比賽的事情。筱宇你這么一說，我不會跑題了吧，突然很害怕……”
“哎呀哎呀，任穎，別人不知道我可記得哪。你就從了鐘逸帆吧，看來你也忘不掉他寫的什么，‘忘不了你在賽場上挺拔的身姿’……”
“柳紫玉，你！……”她又一次臉紅了。
她不會真的很在意鐘逸帆吧？
◆◆◆◆◆◆
下午考數學和物理。
“吳筱宇，你數學那么好，求點一下。”
卷起試卷，向她頭上輕輕敲了一下。“好了，就這樣。”趁她反應過來之前趕緊跑遠。
“筱宇你這樣敲我的頭我會長不高——”距離拉遠，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沒關系的，其實沒有祝福也不會有問題。因為她一直很優秀。
◆◆◆◆◆◆
實驗班選拔考試公布結果。
“筱宇，你還是很難受嗎……”
“學校那個心理咨詢室好像根本就不開門啊？我覺得政治書上那什么意志控制、注意轉移、向他人傾訴、情緒升華法什么的，一點用都沒有。現在我天天特別煩躁，煩躁得都要瘋了……我到底該怎么辦啊……”
“可能……你更應該自信一點？你真的很優秀的，一次發揮失常說明不了什么……而且不是說中考過后還有一次選拔考試嗎？那次的難度還會低一些。”
“實驗班都沒考上，我怎么自信……萬一我到那時候還是考不上怎么辦？”
“肯定不會的，真的……先準備中考吧。啊對了，這個能不能幫我處理一下？我只做到了一半，沒有草酸……我不急的，可以之后再處理的，還是考試重要。”
“好。”
◆◆◆◆◆◆
“筱宇，幫我寫一下這個吧！”
“這是什么？”
“畢業紀念留言，我想請每位同學都寫一點。正好是周末，你周日晚自習給我就好啦。”
要寫點什么呢……還是鄭重一些吧，不調皮了。
“前行路上，不要忘了駐足歇息、看看風景。我們經歷的一切或許都將如流星消逝在夜空，但它們閃耀的光輝永遠與你同在。”
她看到的時候，會露出怎樣的有趣表情呢？
◆◆◆◆◆◆
中考結束，拍畢業紀念照。
“筱宇，你們班拍完畢業照了？能不能把班服給我看看？”
“你看唄。喏。”
“謝謝！啊，這個設計還挺有意思的。好啦，給你。”
“吳老師現在在班里，你想要留言的話可以去找他。”
“好！那我先過去啦。”
◆◆◆◆◆◆
她抱著一摞資料站在樓梯口。
“你在等人嗎？”
“我和谷海棉拼車一起走。他要值日。”
“哦，那我先走了。有事再聯系哦。”
“嗯，7月見！”她抽出手揮了揮，隨后趕緊又抱住那堆搖搖欲墜的資料。
“再見咯——”
◆◆◆◆◆◆
實驗班同學聚會后。
“你最近怎么樣啊？”
“還好啦。你們輕松嘍，我還要準備選拔考試。”
“看到了。你每天都睡得好晚。我也沒怎么放松，家長不讓我玩。我買了一本高考化學資料，還是有點看不懂……”
“等選拔結束也給我看看？”
“好啊。誒，你什么時候把同學錄給我？”
“返校的時候吧。你同學錄上寫的那個什么意思啊，讓溶液煥發色彩什么的。”
“是我搜到的，溶液有顏色的原理，電子的d-d躍遷。你還記得嗎？氯化鈷。”
“不懂。這些理論的就你來搞，我只負責做實驗看現象。”
“好。”
◆◆◆◆◆◆
“我……心情稍微有點不好。可以聽我說嗎？”
“嗯，你說吧。”
“就是我家里的一點事。……我總覺得，對兩邊都不太有歸屬感。我真的還有家嗎……好像兩邊都不是我的家。我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那就以后好好努力，脫離原來的環境吧。比如……專心致志學你的化學競賽？”
“那得你和我一起學競賽。”
“還是先等我考上實驗班再說吧。”
“你肯定能考上的，不用那么妄自菲薄啦……”
◆◆◆◆◆◆
回家換衣服，她的信從帽子里掉了出來。什么時候放進去的？
“筱宇，你知道，我在原來的班級過得并不快樂。
“他們孤立我，覺得我太‘好學生’，太固執、認真，融入不了他們的氛圍。
“還好最后半年分了實驗班，還好有你在。
“在實驗班的這段時間，是我初中三年最開心的時候。
“學化學的路上能和你同行，真的非常感謝。
“但是，我也有一個問題……。
“你看起來總是沒心沒肺，愛笑愛鬧。可是我總覺得，你其實不是這樣的。
“你體貼又敏感，總是在照顧別人的感受，卻從來不讓別人看見你的心。
“真正的你……是什么樣子呢？我很好奇。”
……誒？
◆◆◆◆◆◆
第一批考上實驗班的人被須河中學拉去北淀參加一個夏令營了。
“今天我們去清寧大學了。校園氛圍特別好，更想去了……”
“拍照片了嗎？”
“拍了。你看！對了，我還給你寄了明信片哦。”
“好漂亮。而我還在面對力熱電光。”
“都12點了還在做題嗎……熬夜對身體不好呀。”
“睡不著，起來刷試卷。”
“還是盡量早點睡吧。我好困，先下了，晚安。”
“晚安。”
◆◆◆◆◆◆
中考出分。
不知道她怎么樣。“你多少分？”
“你考得真好，恭喜。”她發了一張截圖。
“你考得也不差呀。我政史真是沒救了……”
“我語文數學都不行。智敏電阻看到了肯定要罵我……”
◆◆◆◆◆◆
下午返校，參加畢業典禮。
“學校終于安空調了！快開快開。”
“我們都畢業了，倒是知道裝空調了，真是絕了。——任穎，東西我都放桌子上了，要用什么自己拿吧。”
“嗯！只用一點氨水就好。”
“你們做化學實驗能不能別在好不容易開了空調的教室里做？太香了，我受不了了。”
“余白對不起，我很快就好……”
“畢業典禮要開始了，大家快去吧。”
◆◆◆◆◆◆
畢業典禮結束了。
“來做點實驗嗎？”拿出鋰、鈉和培養皿。
“好啊好啊，我早就很好奇你們搞化學的在做什么了。”
裝水，切了一小塊鈉放進去。
“啊！怎么突然炸了，怪嚇人的。”
“我同學叫我，我先走了。你們慢慢玩。”
“鄭寰宇再見！”
“寰宇狗再見！”
“——不要叫我寰宇狗！吳筱宇你給我等著！”
◆◆◆◆◆◆
“祝你選拔考試順利，你一定可以做到的。我一直都很相信你的實力，你自己也要相信哦。早上記得吃早飯，晚上早點休息、好好睡覺，不要熬夜——如果你還想長高的話。保持好心情，多笑一笑，不要被難過的事蒙住眼睛。勇敢地、堅定地，向著未來前進吧。還有，補充上面沒有提到的一句……”
“……————。”
◆◆◆◆◆◆
她怎么突然……很開心，但是還不能……要先考上實驗班，再……之后，要怎么回應她來著……
不對，她是不是，提前開學之后就會走？她應該是獲得了鄴大附中面向須河的招生名額之一，然后連名帶姓地改了名字，好像要徹底告別初中。這樣兩年過后，就算她又回了須中、還能一起學競賽，她也不愿意主動說出不辭而別的原因。
他們已經不可能再是那么親近的、無話不談的朋友了，一點關系都沒有了。那一切都只是一廂情愿。現在，她完全遠離、忘記了……
（……現在？我在哪里啊……剛剛是做夢嗎？初中的她，任穎、也就是葉羽……等下，我……）
吳筱宇費力地睜開雙眼，從有關落花與夏夜的夢中醒轉。車廂前方的電子屏幕滾動著到站信息，車程已經過去了大半；雨云區被遠遠甩在身后，窗外晚霞殷紅似血。而他的腦袋，現在靠在一個單薄又溫暖的肩膀上。他驚得猛然坐正，反而把葉羽嚇了一跳。
看著仍然猶猶豫豫、神色黯然的她，聯想到夢里的初中回憶，徹底清醒的吳筱宇終于攢夠了勇氣。明明腦內早已排演了無數遍道歉的內容，卻依舊緊張到舌頭幾乎要伸不直。“那個，我……昨天下午的話有點太突然、也太過分了。對不起。以后我會多調整自己的心態的。”
“啊，我也是。”葉羽立刻松開了蹙起的眉頭，“昨天主要是我自己沒做好、還耽誤你吃飯了，就有點焦慮過頭了，說話的時候沒有顧及你的感受。老是和別人比較也確實是我長期以來的一個問題，還有非常完美主義，這樣……很不好，以后我會注意盡量改掉的。非常抱歉。”
她語氣平和，但吳筱宇還是很緊張。“那……”他們還是朋友嗎？
葉羽起身、打開行李架上的書包，給他遞了一個塑料袋。吳筱宇打開一看，是非常小巧可愛的淡黃色杏子，上面還沾著水珠。經過一路顛簸，它們居然完好無損，散發著極淡的香氣。“吃嗎？”她略有些不安地看著他。
“我不客氣了。”吳筱宇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開，他顧不上形象，高呼：“好甜！”又急匆匆地咽下果肉、吐出杏核，“你在哪買的？好好吃。”
“小聲點，別吵著人。淀大食堂就有賣水果的。卡里的錢我沒用完，又不想浪費，就買了一點。這一袋都給你——”葉羽說了一半突然停頓，“不對，你給我留幾個，我要給家里帶。”
“你都說要送給我了，不許反悔。這一袋都歸我了。”嘴上這么說著，吳筱宇又拎起袋子：“我吃得也不多，你就拿回去吧。”
“不行，道歉要有誠意，我本來就是給你買的。”她抽出兩張衛生紙，“我包一點吧，剩下的你都拿走……”
最終的結果是，吳筱宇先吃一路，給葉羽留一部分帶回家。確認吳筱宇已經完全消氣后，葉羽小心翼翼地發問：“所以……為什么你沒和我一起就不去食堂，每天都直到下午三四點才吃第一頓啊？我一直以為，你等不到我就會自己去，就像你做第一次無機那天我還沒開始回流的時候……”
“我會迷路，還社恐。”吳筱宇放棄了維護自己的臉面，選擇破罐子破摔。看著葉羽的表情從空白到震驚再到努力忍笑，他惱羞成怒：“你不許嘲笑我！誰把化院放在校外的，好難找。校內的路也不是橫平豎直的，我一進校門就找不到食堂、又回不去，其他同學全認不得。所以干脆就不吃飯了，一口氣把實驗做完，等你做完了再一起回去……”并泄憤一般又塞了一把小杏子。它們簡直就像清爽的蜜糖一樣，完全紓解了心里最后殘存的苦悶和遺憾，令人上癮。
葉羽還是憋不下去了，用胳膊擋住臉，肩膀不住地顫抖。“嗯……其實……沒什么的……我理解……”
“你根本就不理解我！其他水果呢，我還要。”
“好好好。但是桃子我只買了兩個，一會給你拿一個。”
“就沒了？我不信。”
“葡萄你要嗎？稍微有點酸。”
“酸的不要。”
“哎，你還挑上了？其實我不介意多帶一個路癡一起吃飯的，你得跟我說啊……”
“怎么還嘲笑我，能不能處了？！”最后半小時了，要把杏子吃完。一顆都不能留。
“別啊。我沒有要嘲笑你的意思，真的……下次不知道去哪吃飯的時候叫我就好了。”
列車平穩前進，穿過夕陽灑落的農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