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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毒月

“被褥一床、銅釜一只、煤石...拿三斤。”

“不賣!”

攤主毫不掩飾對齊草黃厭惡,偏過頭狠狠朝著地面啐一口,小聲嘟囔:

“連親爹親娘都害的畜生東西,不配買我的貨。”

齊草黃目光靜如遠山,沒有言語,轉身離去。

火母月為深冬之月,寒冷難耐,夜晚尤甚,火塘晝夜不息才能隔絕邪寒。

當下不能回家,草玄內心的仇恨需要孤獨的滋養,一個人的成長也往往從獨居開始。

所以自己外出居住是最好選擇,可掩他人耳目,也方便修行。

現實情況與前世如出一轍,甚至過猶不及,沒有人愿意出租房屋給他,也買不到任何生活用度。

齊家寨族規言明,一定范圍內,全體族人有互助的義務。

但顯然并不包括齊草黃這種情況。

一句寨中老話說得好,樹靠皮,皮脫便朽;竹靠葉,葉落即枯,人還是自己堅強些好。

齊草黃離開商街,一直走到寨子邊緣,幾近山林的一片竹樓區,繞過幾株黑漆漆的梅樹。

來到由木板搭建,只有一層的兩戶棚屋。

暴露在外的木梁,低又黑的板草席沒有堆上竹瓦遮頂,墻壁有著各種隱蔽的角落和裂縫。

偶爾能看到一些蛇蟲的身影在墻底下閃現。

雖然這些木墻涂了氣味難聞的油用來驅蟲防腐,實際沒有什么用。

棚屋前蹲著一個披頭散發,裹著羊皮氈的中年男人,他沒有妻兒,沒有土地,身上唯一值錢的便是耳垂上的銀珠流蘇耳飾。

此刻他正用小刀切割著一只野兔的前腿,嘴里哼唱著經文。

“頭發長九尺,胡須長九尺,頭上棲鴉雀,腳下螞蟻巢,鼻孔豪豬穴,口中虎崽居....”

齊草黃開口說:“念錯了。”

男人轉過頭,眼神癡傻,孩子般皺眉嚷道:“沒有錯,沒有錯,我誦的對著嘞。”

“齊蟬,念錯了,要打手板。”齊草黃搖頭。

名為齊蟬的男人,聽見打手板三個字,立馬甩下手中的小刀和野兔,抱著頭一邊哭喊一邊在地上打滾:

“不打,不打,疼。”

齊草黃上前,輕拍著他的背,唱起哄孩子的童謠:

“快點長大,長大就能念好經,長大就能獵虎鷹,把弓拉響,媳婦從天上掉...”

聽見熟悉的安慰,齊蟬馬上平靜下來,抹去臉上淚珠,笑嘻嘻的沖齊草黃說:

“娶媳婦兒,娶媳婦兒。”

齊草黃指著身后的棚屋說:“讓我住,我給你找媳婦兒。”

齊蟬昏黃的眼珠滴溜溜一轉,揚起下巴,既害羞又扭捏的說:

“娶兩個好不好....兩個好。”

“沒問題,我進去了,沒事不要打攪我,你玩你的。”

齊蟬歡呼一聲,撿起小刀和野兔,又開始割來割去,絲毫不在乎齊草黃到底是誰。

屋內,一張硬板床,一床發霉褥子,一個已經落滿灰塵的火塘。

齊草黃將褥子堆在邊角,盤膝而坐,聽屋外齊蟬的笑聲,陷入回憶。

齊蟬是長房一脈的族人,與父親齊負子算是同輩人。

當年也是揭開蒙面紙,身份尊貴的祭師。

后來被長房推出來與齊蠅虎爭族長之位落敗,備受打擊,以致神昏心迷,淪為癡傻。

他的妻子是從黑王寨買來的奴隸。

在齊蟬瘋傻后選擇逃走,臨走時拿小刀把小孩殺死,用破衣服包著藏進蕨草掩蓋的兔洞中。

她翻了兩座山,走的腿發麻。

被齊家寨的值守祭師追上后,嘴里喊著自己不是任何人的奴隸,便投了河。

自那之后,齊蟬愈發瘋癲。

時常手捧黃物,于大街上拋灑,被族人驅趕至此。

當年。

無家可歸的自己,用一把炒面哄著齊蟬讓自己住進這里,度過了一整個難熬的冬天。

齊草黃不由得有些慨嘆,稍作休息后,便動手整理。

被褥拆洗晾曬,采些松樹松枝和樹脂,混在一起后重燃火塘,墻上的縫隙,也用了茅草、樹脂、粘土混在一起補漏。

一番休整,回過神來已經天黑。

今夜,天凈,寥寥星。

山林充斥著杜鵑刺耳的叫聲,回響著雛鹿的呦呦聲。颯颯冷風的拍打著破舊的墻板,發出碰碰的響聲。

齊草黃走出房屋,夜幕之下,頭頂的星星仿佛一顆顆金子。

“涼夜觀星,你倒好雅興。”

齊蛛漫步從樹影中走出,身上披黑氈,氈面有褶,褶道銹銀花,與她鑲滾紅布地渦紋的百褶裙,相得益彰。

“喪家之犬心中悲戚,趁夜自舔傷疤罷了。”

“要論雅,還得是堂姑那一手雨澆梅花,端的是雅趣盎然。”

雨澆梅花又名金紙糊佛面,用沾濕的黃紙一層層蒙在受刑人臉上,堵住口鼻,使其緩慢窒息。

受刑者往往被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繃扒吊拷之流在此刑面前實在不值一提。

齊蛛尤為擅長此刑,但過程不堪入目,血腥殘忍,何談雅致二字?

齊草黃夾槍帶棒字字尖酸,氣的齊蛛指尖顫抖,良久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反擊。

“族人們閑言碎語、人云亦云,不就是稍微刻薄一點,怎么你便躲在這處狗窩,不敢面對...”

“難不成些許風霜,便將昨夜的氣派打散了?大英雄!”

齊草黃斜睨著齊蛛,嗔怪道:

“堂姑小氣,竟然記恨侄兒。”

“侄子虛偽,果真生性涼薄。”齊蛛毫不示弱。

齊草黃懶得與她作口舌之爭,開門見山道:

“堂姑上次深夜跋涉,屈尊登門,送我英雄之名,長老之位,想必這次也是厚禮,快拿出來吧...”

齊蛛徹底沒了諷刺這只過街老鼠的心思,拉下臉來。

從懷中拿出一只木匣,捏在素白的手中。

“毒月和背山圖。”

齊草黃伸手,卻看齊蛛并沒有放手的意思,于是他的手又落了回去。

“毒月需要準備的儀式,可曾周全?若是莽撞進行,傷了毒月,你得拿命補!”

齊蛛今夜帶著平月銀冠,額前銀鏈不似之前那般完全遮面,而是只遮額頭。

所以齊草黃能清楚的看見她漆黑的杏仁眼,滿是冰冷。

大有你不答,我便不給的架勢。

齊草黃聽的心中發笑,這樣的試探幾近明示。

這個女人在試探自己是否確知毒月正確的使用方式和用途。

若真知曉還好,若不知曉,很可能會被“儀式”二字引導進錯誤的道路,后果不詳。

儀式?

哪來的儀式。

齊草黃也清楚,木偶不會自己跳,幕后定有牽線人。

眼下,還須做戲一番。

“族史之中,自有答案。”

“你說族史?”齊蛛表情怪異。

“學堂三年,我族史一科,長老評語是甲上。唔,不是因為我的水平只有甲上,而是最高只有甲上。”

“所以呢?”

“【衍化經】第四卷有載,遠古時候,天無日月,雪母派柳都大祭師進行四方祭,呼日喚月,九個整天喚出六個太陽,九個通宵喚出七個月亮。”

“從那以后,整個大地上,白天有六個太陽烈曬,夜晚有七個月亮照耀。”

“然而,日光燙如火,月光冷如霜,曬的萬物大量死亡,瀕臨絕境,就在萬物將要滅盡時,雪母第六子敦牂挺身而出,背上神弓,不畏艱險射下五個毒日,六個毒月。”

“并把射落的太陽、月亮窖藏在石巖之中,借助它們的力量,讓萬物再度萌發,世界重回繁榮。”

齊草黃隱隱有些激動,一副抑制不住自己內心活動的模樣:

“族中插布神樹上的毒月,偉力暗藏,根據族內對其記載...我猜想儀式定與巖穴有關...”

說到最后,齊草黃忽然住口,似乎是覺察到自己多言。

齊蛛不讓自己露出一絲情緒。

她覺得很可笑,作為祭師,她敏銳的覺察到齊草黃眼眸中的狂熱,說漏嘴時的慌張。

該怎么形容眼下這番任誰來聽都會冠以幼稚之名的言語。

與之前在刑罰室,甚至是前幾分鐘與自己的唇槍舌劍相比較,簡直判若兩人。

虎哥,真讓你說中了....

齊草黃...不過是一個有些膽謀和貪婪的奶孩子罷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怎么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怎么能用成人的眼光來度量一個孩子的心理呢?”

齊蛛心中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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