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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故布迷障,顛三倒四

從刑罰室到走出祖靈殿堂需要八十八步。

齊度古發現自己的命運正在被齊草黃兇暴的推向不確定的迷霧。被迫面對生命中巨大的、陡險的轉折。

雖然他也曾在夜深人靜時幻想過這種轉折,但他沒想過會來的這么快。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縱使今日沒有齊草黃,來日也會有齊草綠、齊草紫,我本想再忍耐忍耐...此乃命也,時不待我啊?!?

僅用八十八步,齊度古就完成了對自身意志的修正。

一味的自怨自艾沒有絲毫意義,既然已經如此,現在當務之急便是抓緊增強力量,應對未來。

要叫齊蠅虎曉得,什么叫呼蛇容易,遣蛇難!

齊草黃走在他的背后,好似看見一只剛掙脫胎膜的小鹿,從步履蹣跚一步三倒,到慢慢的健步如飛。

真正能令人強大的東西里面沒有快樂。

那些冰冷灰暗、槁木死灰,能夠摧毀一個人信念,激發他對生存的渴望的東西才最迷人。

祖靈殿堂外,日光和熙,幾個頑童捧著熱氣騰騰的釀丸子、奶糍粑繞著插布神樹互相追逐著影子,不遠處站著幾個呼兒名的母親。

殿堂之內,齊草黃與齊度古均站在陰影之內,距離陽光只有一步之遙。

“你是怎么知道的?”

齊草黃針對齊家寨有兩個大方向的戰略。

齊蝗之死,便是他著手落下的第一顆子。

古語云上善伐謀,以謀起勢,那便此刻入局執棋。

眼下須先將昆蟲放進水里,水才能變混濁。

齊度古這句話問的很妙。

表面問一個人,其實問的是暗地里那個人。

“長子生有九龍骨,早晚成名。”

“呵”

齊度古對這個回答早有預料,雖說四房之爭,但這么多年過去,說到底爭的只有兩個人。

齊蟾啊齊蟾,你終于忍不住了嗎......

他目光望向寨子北方良久,確信這是齊蟾在逼著自己重新站隊,殺了齊蝗為切入,再讓齊草黃這個風口浪尖的小卒子來撕開局面,把自己拖下水。

好手段,好計謀。

思慮著,他看向齊草黃的側臉,鼻梁上的一層淡淡軟毛都尚未褪去,臉頰紅潤,眼神靜定。

少年有志。

自以為能憑借【賣壽經】在漩渦之中左右逢源進退自如,實則早已成為他人手中棋子不自知,隨時可棄,說來悲哀。

“好本事....我得那物后,從未示人,處處小心,終究還是沒能瞞過他人的眼。”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隔著山做的暗事,一到正午,也全亮堂。”齊草黃回話風輕云淡。

“坦誠講,除了你背后那位和齊蠅虎,我們剩下這些人對【賣壽經】沒有絲毫興趣,或者說還不到感興趣的年紀。”

“我完全可以選擇坐山觀虎斗,憑什么要下場爭個你死我活,老話說得好,石卵不敵,蛇龍不斗,我深以為然?!?

齊草黃與之對視,目光灼灼:

“我這也有句老話,說與大人聽,巴蛇食象,三歲而出其骨?!?

齊度古一對蛇瞳微動,咀嚼著這句話,良久后開口,灑脫寫意:

“早年間,族中盛傳你有早智,學堂三年,課業皆為上等,授業長老對你無不贊賞有加,現在看來,所言不虛?!?

“去吧,給那位傳話,我會考慮,也請他別逼的太緊?!?

齊草黃搖了搖頭:

“今日暗室之內,什么都沒發生,族長大人與三房房主雖有嫌隙,但仍親如兄弟,對我言辭喝罵,最后因【賣壽經】將我釋出,對外齊蝗依舊是我殺。”

“為什么?”齊度古看向齊草黃的眼神,有些驚訝,但異常深刻。

齊草黃左手輕舉,以示禮儀,頭低的很深。

“三月連冬,蛇的饑餓超出所有人的預料,他珍藏的毒牙比任何人都期待春天的到來,”

“要非有個原因,田舍翁都知道隆冬得存三斛糧,不然開春沒稻種。我沒什么安全感,更得左右逢源,更何況若大局在你,我或許能活命?!?

“某說了,【賣壽經】與我無用,故你于我也無用,無用之人,為何能活?”

“只是現在無用,將來....難說?!?

齊度古冷笑:“刑罰室上一任主人是我,齊蛛之流微末小技,不及我半分,你不怕?”

“盡管來?!?

齊草黃甚至沒有看他,慢悠悠走出陰影,金光披肩,一身黑衣,面如冠玉,颯爽而立。

“大人可上過學堂?”

齊度古猜不準他的意思,悶聲道:

“我幼時,正值家族與黑王、夜郎三方混戰,戰爭時期莫說學堂,蒙面紙都是死人堆里揭開的,怎么?”

“沒別的意思,只教大人知曉,課業有害智商,還是少做為好?!?

齊草黃言罷,嗤笑一聲,不等齊度古反應,身影便融化在熾烈的正午陽光中。

殿堂陰影之下,只剩下一條蛇盤踞,正嘶嘶吐著血紅的信子。

.......

“虎哥....我去把齊草黃抓回來,立刻上刑逼供,我保證能讓他乖乖解開【賣壽經】!”

齊蛛眼神焦灼,已經走了三個來回。

“不急.....”

“當年齊度古就對你頗有微詞,不滿你上位之后對他的資源分配,而今更是暗藏禍心,萬一他與齊蟾聯手.....我們.....”

“禍心?錯了蛛兒,是野心。”

齊蠅虎靠著搖椅,手指在齊蛛的發尾繞圈,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為何還不急,你的身體....【賣壽經】能救命!你是不信我能撬開齊草黃的嘴。”齊蛛聲調猛地拔高。

“當年你對白螢用刑數遭,她說了嗎?”

“沒有,是用齊負子和兩個孩子的命威懾,她才肯交出【賣壽經】原本?!?

齊蛛咬著嘴唇不答話。

“再說齊負子,你們幾人輪番上陣,什么手段沒用?他說出解法了嗎?”

“還是沒有.....那日,刑罰室內,齊草黃父死眼前,竟然能說出我父既死,是非不想再論的話,一心為親弟謀將來。”

“這樣的人,你已經見過兩個,還沒明白嗎?”

齊蛛咬牙:“他不過十五歲....我不信....唔...”

“蛛兒,別小看任何人,哪怕是個乳臭未干的孩子?!饼R蠅虎用手指抵住齊蛛的唇兒,輕聲道。

“行,那我這就去抓齊草玄,不是在乎親情?不是愿意為親人舍棄一切嗎,我便當著齊草黃面,折磨他弟弟,我不認為他還能忍住不說!”

齊蠅虎溫柔的望著她,將頭貼在她的肩膀:“局勢不同了,下棋要懂得隨機應變,切記心急,事焦?!?

“可...”齊蛛還想說些什么,又被齊蠅虎按住。

“還記得那天我們打的賭嗎?”

“記得,賭齊草黃會乖乖獻上【賣壽經】?!?

“他只要還在齊家寨,不管他與齊度古今天是唱雙簧,還是北面那位有指使,他都跳不出.....”

“唉....”

齊蛛望著情郎的鬢發,掩也掩不住的枯白,心尖一痛,便垂下珠淚,低聲啜泣著。

一會兒,便沉沉睡去,趴在齊蠅虎懷里,蜷縮的像一朵蓮。

“不哭.....相信我,當年我能坐穩,如今也一樣?!?

淚珠砸在齊蠅虎的手背,晶瑩剔透,陽光下,有著七彩的光闌流轉。

他望向一直躺在石板上曬太陽,如同一具尸體,不發一言的四房房主。

“非熊,若是我死了,幫我照顧好蛛兒?!?

齊非熊將全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黑色星點大斗篷掀開一角,露出嘴里的瑪瑙煙鍋。

砰砰!

磕掉一地灰白煙灰,被風吹的滿院起舞。

“沒興趣。”

“當年,前代族長,我們的師父最中意你繼任,你是這三個字作答,四房一脈推舉你當房主,你也是這三字?!?

“沒點新詞兒?”

齊非熊站起身,抻個結結實實的懶腰,陽光曬的他渾身暖烘烘的,連聲音都透著暖意。

“我七十五了,家里的梅花還得我照看,沒空照顧女人,走了,下次這種事兒,別叫我。”

“非熊,幫我再做最后一件事?!?

齊非熊沉默半晌,道:“好”

“別讓齊蟾拿到【賣壽經】,若有變數,殺了吧?!?

“你不要了?”

“丹臺望月,千年清冷,豈是一部法經能夠暖身的?!?

齊蠅虎揮了揮手,閉合眼睛,胸膛起伏如山巒:

“乏了,不送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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