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憤怒最是致命，洛軒知道這不過就是暴風雨來臨時的平靜罷了。

他默默地彎下腰撿起筷子，臉上的表情惴惴不安。

這并不是他在裝腔作勢，而是心底真的憂慮一件事情。

因為比起不尊父命，洛軒犯了一個更加致命的錯誤。

那便是讓環兒與他同桌吃飯，要知道環兒可是實打實的奴籍！

大乾王朝設有黃冊制度，《太祖本紀》上有詳細記載。

“太祖籍天下戶口，置戶帖、戶籍，具書名、歲、居地，籍上戶部，帖給之民，有司歲計其登耗以聞。”

簡單來說便是各戶按照官府給的清冊供單，詳細記錄丁口產業。

由每一甲（一甲十戶人家）的甲首收繳，分送到里長處（以一百戶為一里）。

里長再將底冊送到縣里，縣造黃冊送府，再層層遞送，府、布政司、戶部依次登記造冊，這便是大乾朝賦役黃冊。

但是奴籍卻不在其中，算起來根本就不能稱之為人，只是主人的財產罷了。

大乾王朝開國八百余年，在洛軒的眼中已是行將就木。

土地兼并和人口流失問題非常嚴重，很多原本造冊在籍的平民都淪為了奴籍。

比如環兒，她家往上數三代也是東遼縣的農戶，只不過受妖魔禍亂，村子沒辦法再住人。

只能舉家搬遷進縣城成了流民，最后淪為大戶人家的私奴。

這邊洛軒還在苦思冥想該如何解釋，洛楊又開口說話了，只不過是對著手足無措的環兒說的。

“你暫且下去吧。”

出乎意料的是洛楊似乎并沒有想追究此事。

“是的，老爺。”

等環兒誠惶誠恐的出去以后，他就把洛軒領到了書房。

祖宅的書房里，掛著一副畫像，上面女子生的極美，臉上巧笑嫣然栩栩如生，能看出畫師的功底很深厚。

這幅畫上的人正是洛軒的娘親趙婉柔，只不過在生他的時候便難產去世了。

踏進書房以后，洛楊的眼睛略微瞥了一眼畫像，眼底浮現出一股哀傷，只不過轉瞬之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為了避免尷尬，他快速的把目光轉移到洛軒的臉上，但是這一切還是被洛軒收入了眼底。

坐在書房的太師椅上，洛楊滿臉疲憊，他單手扶額對著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兒子說道：

“軒兒，過去是我對你過于縱容了，后天去鎮魔司衙門報到去吧，你也不小了，不要整日無所事事。”

鎮魔司衙門？

洛軒的瞳孔驟然一縮，這還是他親爹？

要知道鎮魔司和緝妖司乃是朝廷直轄兩個機構，上至布政司，下至府、縣均設有衙門。

而且官階不低，里面隨便一個小旗官都是九品的官銜，還可以優先修習朝廷府庫里的功法和武技。

但就是一個看起來全是肥差的地方，卻是人人談之色變的存在。

原因很簡單，王朝如今妖魔橫行，作為管理妖魔的直屬機構，鎮魔司的人朝不保夕，傷亡率極高。

因此除了一些不怕死的平民布衣，沒人愿意拿命博這樣的前程。

然而今天打死洛軒都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居然會讓自己進這么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哀莫大于心死，在這個講究天地君親師的年代，親生父親說的話于他來說就是圣旨。

“好，我后天就去鎮魔司衙門報到。”

沒有多余的廢話，洛軒不想在這上面再糾纏，主要也是因為家中開支日益變大。

若是明天那個小姑娘過來的話，家中可就有三口人了。

再加上那些牲口，僅憑每個月從主家支應的1兩銀子，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進了鎮魔司雖然危險，但是每月都有些月錢進賬，而且斬殺妖魔完成衙門發布的任務都有賞錢領。

等死不如闖禍，與其坐以待斃的窮死，不如拼一拼博個出路。

對于洛軒的果斷，洛楊反而有些意外，說起來父子兩其實溝通并不多，今天算是這幾年里少有的親密接觸了。

“我這里有一本典籍，你拿去看看，對了，下個月的月錢給你漲到10兩，莫要再出去賣你母親的書了。”

說到錢他可就來精神了！

“10兩？爹，翻十倍是不是有點……”

洛軒興奮的搓了搓小手，然后用不確定的語氣的趕緊追問了一句，只不過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他爹給打斷了。

“什么十倍？你每個月……”

然而洛楊的話也只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父子倆在這一刻簡直是心有靈犀。

作為統領一營士卒的都尉，洛楊并不是迂腐木訥之人，相反他心思比常人要活絡許多。

他記得每月給洛軒發放的月錢是5兩銀子，這個數目并不低，幾乎可以支應普通百姓家一年的用度。

可是剛才洛軒的話卻明明白白的表示每月只領了1兩，這其中的貓膩自然不言而喻。

怪不得自己這個傻兒子要窮到賣書為生，洛楊在心底生出一絲心疼之情。

但是作為洛家的家主，洛楊也有自己的難處，平衡之術是家族長盛久安的秘訣。

況且這事還沒有調查清楚之前他并不想節外生枝，免得到時候再多生事端。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此事不管是張氏的授意，還是下人自作主張拍馬屁的行為，都需要他調查情況以后再做打算。

看著眼前乖巧站在一邊的洛軒，洛楊語氣略微柔和的繼續說道：

“以后每月的月錢我會讓錢忠送到你這里，接下來去中堂繼續跪著吧。”

聽到還要跪洛軒再次成了傷心小苦瓜，他可憐兮兮的追問了一句。

“爹，還是跪到酉時嗎？”

“不必跪到酉時。”

老父親突然的慈祥讓洛軒的臉色舒緩了一些，然而下一秒他親老爹的話再一次把他打進了深淵。

“跪到亥時，我會在此處一直等，去跪著吧。”

“是的，爹！”

這個“爹”字咬的極重，洛軒心里恨極了，剛剛因為能多拿銀子的好心情瞬間被破壞的一干二凈。

現在午時還沒有過，而亥時就是晚上的十點鐘，等于他要在中堂跪上十個小時，這么跪下去腿都得跪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