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沒有什么能阻止她對俄撒斯的憎惡，必須得完成對努亞堡人民的承諾。這是她追逐俄撒斯的唯一動力。

“靈視者，你應該感謝那位牧師幫你偽造了身份，能讓你應邀來到鹿林的飾金谷。所有的苦難都沒能磨滅你的心智，你相信一切可以從頭再來。”

“你看到因為空嬰瘟疫的蔓延，瑞德利克不擇手段地向輪回之神貝拉斯祈求原諒，使盡渾身解數對吊死鬼之樹拔苗助長，而貝拉斯的祭司們只會反復地說他們會站在領主的那一邊。”

“也許我犯了個錯誤，偶然的仁慈不應該阻止我殺他。”

她逐漸冷靜下來，云淡風輕的話音里帶著些許肅殺的反悔之意。

“你在白際山又看到了昂德拉牽引下衛星試圖毀滅艾歐拉東域的過往片段，她力圖將英格維仙時代的遺跡統統摧毀，盡管她只是在無情地履行她的遺忘職責。”

“你認為更無情的是，昂德拉對她篡改意識后的無眼使徒的試圖毀滅世界的暴走袖手旁觀。”

“無情女神的殘忍無情品質屬實令人印象深刻，她對儲存與進步之神亞拜登的愛同樣如此。”

她的聲音突然如潺潺流水般繾倦而綿長，也許還有點羨慕，她厭惡自己缺少的。或許……獨行踽踽走了27年荊棘之路的她隱約覺得自己也渴望著一場被愛。

“你討厭海麗婭的矯情造作，明明是鳥類的女王，卻執意要殺死一頭棲息于她神殿之上的天空巨龍。”

“然而你認為最致命的，就是你目睹海麗婭的助產士們在沒有靈魂的嬰兒降臨之際的絕望，而她們能給生命帶來音符的女神卻無動于衷。”

“我不反對海麗婭關于殺死巨龍的提議，但因為后者，我是個自暴自棄的蠢女人，比絕大多數人都蠢，所以與那些絕望的母親感同身受也格外強烈，我確實憎恨她。”

她只是潛意識擦掉眼角并不存在的淚花，大幅度平靜下來的雙肩依然發顫。她一頓一頓地喘息著聳了聳肩。

“你在影中陽粉碎了撒奧斯和他主子俄狄卡的陰謀，終結了空嬰瘟疫，古代英格維仙機器不再偷取嬰兒的靈魂，鹿林這個國家的停跳了幾拍的心臟恢復了泵動。”

“但你沒有走出對愛歐若拉審判的陰影。”

“我永遠都走不出去……”

她那雙溢滿了對過去悲傷的眼睛越過遙遠的海面，注視著俄撒斯額頭上的三顆星星。

“你不僅僅想忘記審判官這個靈魂給你帶來的糾纏了上千年的苦惱，你也想忘卻自始自終屈從于神明指引之下的不幸生活。你始終相信一切可以從頭再來。”

海信瑟斯渙散的眼珠吃力地凝聚著力量，她費勁地眨了眨眼，讓模糊的視界重歸清晰，讓堅定的信念歸途于腦海。她緊緊盯著巨人。

“所以——”

她輕蔑地昂起下巴。

“俄撒斯，你說這么多是什么意思？你是想激起我對你們的仇恨嗎？不需要！因為從頭到尾我都不喜歡你們，我知曉你們的本質，對你們兩千年前的飛升全然了如指掌。”

海信瑟斯回憶起撒奧斯在穹頂大廳里啟動機器，將整個英格維仙帝國的人們抽干。一夜之間，龐大的帝國土崩瓦解，留下目瞪口呆的家畜。

“我不否認你比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凡人都更了解我們的身份與本質，如果把時間追溯于兩千年前，我們曾是同胞。”

俄撒斯對自己的秘密泄露并沒有半分不滿或者惱怒，他似乎對這位性情沖動的靈視者的言辭習以為常。他的聲音一如既往溫和。

“俄撒斯，你一一列舉的諸神惡行，你認為你能好到哪去嗎？”

“你掀起了圣人戰爭，把人們對你的虔誠與忠實化為了發動戰爭的令人抓狂的狂熱，你從來沒有告知愛戴你、忠誠你的瑞德塞拉斯人那場戰爭的理由與最終目的，人們只是在被你附身的農夫裹挾下不停流血犧牲。”

她發現自己對俄撒斯干的事情簡直倒背如流。

“你所發動戰爭的結局就是讓鹿林人全面取締對你的信仰，把你劃歸為邪神，并瘋狂迫害你的牧師，你卻和那些蠢神一樣默不作聲，不知所蹤。如果這就是你所需要的，把好人變成骷髏，把家園變成墳墓，你得到的邪神名號眾望所歸。”

她想起艾德爾曾以英雄的名義出征，抵御瑞德塞拉斯的入侵，在俄撒斯最需要的時候拿起武器對抗他的神，因為他以為那個圣維德溫是假的，認為俄撒斯降世是個謊言。

“是的，我坦白我造成了許多災難，對很多人，包括對艾德爾，但是為了一些東西而不得不，我承認那是一個不太成熟的決定。”

俄撒斯用帶著歉意的語氣回應。有一瞬間，她覺得那個巨大而堅硬的綠色魂魄都柔軟了起來。

“你又摧毀了我的努亞堡，仿佛抽水泵一樣抽干了幾千人的靈魂。”

“你現在又繼續毀了挖掘場，像畜牲般貪婪而野蠻地將努亞堡的災難重蹈！”

“我不會往下猜了，因為你的下一個去處同樣會掀起巨浪與死亡。”

一想到努亞堡，她就覺得自己頭暈目眩。

“只是短暫的陣痛，這并非我意，我很抱歉。我會用更美好、更燦爛的東西償還你們。”俄撒斯平靜地說。

她瞪視著俄撒斯，發現自己的情緒在煮沸的鍋里發濃、膨脹，比巖漿還要熾熱難耐，直到她驚覺于自己處于嘔吐的邊緣，胃部痙攣著，口腔被灼熱的煤塊塞滿。

她顫抖著嘴唇，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更美好、更燦爛的東西？”

海信瑟斯的唇瓣變得慘白，嘴角拉起狹長的弧度，弧度之高把臉頰肌肉頂到了左眼瞼下。

“我不認為你能帶來的會比你摧毀的偉大。無辜的人們在巨人腳下驚恐地逃竄，你的牧師們在絞刑架上哀嚎，信仰你的善良人們引頸待戮，為你裝點蠟燭的虔誠教堂付之一炬，領主和他的夫人頒布宗教禁令，手持蠟燭的銀冠男子雕像被扔進糞坑。這就是你即將帶來的。”

說著她自己都笑了，臉上彌漫著的全是惡意的嘲笑。

她沒忘記自己曾經在努亞堡實施的宗教寬容政策，允許被各地嫌棄的俄撒斯教徒把努亞堡視為避風港，接納并保護俄撒斯的信徒，并為此得到了諸多的非議。

沒人能反對自己庇護俄撒斯教徒的決定，鹿林的公爵也不行。

俄撒斯在努亞堡殺死的人，一半都是敬畏并忠實他的人。

如果現在可以，她會下令屠殺掉努亞堡的俄撒斯教徒，因為死于草甸與森林之下，遠比囚禁于無情的魂魄中更令人寬慰。

“我討厭你們這些虛偽而狂妄的英格維仙神祇，你們全都是自以為是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