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線被霞光揉得越來越模糊不清，層疊的烏云不斷地堆積成黑色的棉花團，逐漸開始將那數道巨大而美麗的光柱吞噬，給人一種冷酷而不詳的預感。

港口處遞來混雜著各種氣味的咸濕海風，也傳來潮水翻涌與船帆鼓動的聲響。

夕陽最后的余暉鍍于國王港的許多被毀壞的房屋上，金光閃閃的表面顯得越來越薄。

粗大而結實的麻繩從脖子上解開。

下意識摸著脖子的紅杠，有些發疼，海信瑟斯傾展肺葉，深深做出幾個呼吸。

每多呼吸一次，他就對這個陌生而熟悉的世界多眷念一分。

他慶幸這些瓦利亞人對時間觀念的認識還不算太認真，也安慰于自己總算逃離了這場不幸的夢魘。

“大家安靜，我們還有一位可愛的大副需要合理合法的程序。”

克拉里奧總督嘗試著緩解人群愈顯激烈的情緒。

“馬上要入夜了！”

“快行刑，絞死他們吧！”

“絞死他們！”

“靈視者，請快動手吧，這并不是要你自證清白，只是需要和那些混蛋海盜劃清界線！”

人群的叫嚷沒有停歇，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令人煩不勝煩。

“尊敬的靈視者，如果這不會困擾你的話，請盡快動手吧，這些鎮民確實沒大沒小，缺乏禮數，被狂熱的憤怒沖昏頭腦，但在這個愈發苦頓的時日，我們需要他們，正如我們需要你。”

“這件荒唐又不幸之事結束以后，我誠懇邀請你到北部的總督府邸來，希望這個姍姍來遲的請帖還不算太晚。”

克拉里奧總督看了眼地平線一端愈加濃烈的黑影，似乎放棄了進一步挽救無辜者生命的打算。

他轉身對海信瑟斯露出一個極度禮貌的能稱之為范式的笑容。

克拉里奧總督的笑臉很務實，也很真誠，甚至頗為拘謹。

他那橄欖綠的眼睛透露著熱光，閃爍著迫不及待，還有來自深處的焦躁不安的些許悸動。

海信瑟斯簡短地回以略帶嘲弄的笑容，將目光從艾德爾身上抽回，他走到海盜旁邊，目睹那個海盜露出一個面容兇惡的表情。

他惡狠狠地給了海盜一拳，重重打在他腹部，然后按住他的肩膀，給他第三條腿來了一記斷子絕孫的頂膝，碎裂聲很清脆悅耳。

海盜那張好勇斗狠的臉因疼痛而扭曲，他盡可能地扭動身子，似乎是在做出最后的掙扎動作，但徒勞無功，身體波浪般垂直晃動，明明是默聲的反抗卻像毛毛蟲般滑稽。

海信瑟斯把操縱桿拉動，麻繩霎時間繃直，海盜劇烈地下降，墜落在半空，他魯莽地蹬了幾下腿。

然而高度不夠，椎骨并沒有因身體的重量與收縮的繩結而折斷，拉死的繩子撕裂血管，擠壓并破開頸動脈，并導致血液上涌。

海盜的臉和脖子很快就脹滿了液體，液體多到眼睛鼓脹、突出，舌頭不自然地伸出嘴，死亡既痛苦而緩慢。

人群欣賞這個獵奇的過程，并為此尖叫吶喊，仿佛大仇得報，雖然也確實如此。

海信瑟斯看向梅布爾。

梅布爾的臉因恐懼而低垂，她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鮮紅的手印銘刻在她的臉蛋上。

她的眼圈腫脹，淡藍色的瞳孔光澤不再，棕色的頭發蓬亂而盤繞成線團，兩行熱淚自臉頰邊緣滑落。

梅布爾說不出話，只有斷斷續續的嚅囁，還有滾于喉嚨里的哽咽。

海信瑟斯看見裘荻搖搖頭，他猶豫著。梅布爾的眼睛里流露的哀求令他遲遲無法下手。

他當然很清楚，梅布爾這個相貌清秀的女人確實幫助了他，她看起來很友好，也很善良，跟海盜全然毫無瓜葛，無端的指責屬實無中生有，卻因暴民的執著與頑固挺立在絞刑架上。

克拉里奧努力維持著友好而禮貌的語氣，語調低沉快速而抑揚頓挫，喉嚨里的催促帶著一絲蠱惑。

“靈視者，希望你能取得所有人的信任，堵住他們喋喋不休的嘴，這是僅剩的一張贊同票，你需要什么作為這場錯誤的回報，我都可以予以適當的考慮，只要我們互幫互助，并且請求合理同時還在商行的許可范圍內。”

他專心聽著克拉里奧總督的話，意識凍結的一瞬間，手似乎不停使喚，渴望著某種東西，仿佛自作主張地推動了杠桿。這種感覺，就像是手指自己尋找了到釋放罪惡的地方。

一種強烈的焦慮感浮現于心頭，他定然在以前做過不少類似的事情。

裘荻破聲叫了一下，她抓緊了胸口的晨星項鏈。

“不……”

他抵御來自過去的惡意，回憶的糟糕狀態使他頭暈目眩，但他依然堅定地說。

“我會為她作擔保，作為鹿林的靈視者的擔保，如果她是海盜，那我也是。”

梅布爾感激地撲騰了幾下。他取下綁在大副脖子上的絞索。

“謝謝你……”她笨拙地喘著粗氣，他支住她的肩，不讓這位漂亮的大副摔倒。

“別把你們的混賬態度施展到一個好人身上。”他抬起頭，惡狠狠地看著躁動的人群：“我是鹿林的靈視者，作為匹敵大法師的法師，如果你們執意繼續，我不介意讓這個地方變得比海盜襲擊后的更糟！”

廣場上的瓦利亞人瑟縮了，他們對平臺上的遭際很不滿意，但鑒于鹿林的靈視者的諸多殘忍舉動，而且他的固執的為人的擔保舉動，所有的叫嚷偃旗息鼓。

黑夜快到了，遠處點亮了路燈，道路明明暗暗，窗戶里彌漫著淡淡的光暈，圍觀的人群開始散去，稀稀拉拉的腳步聲證明著廣場上已經沒有多少閑人。

海信瑟斯要求總督把武器還給梅布爾，然后凝視著她舉起火把離開。克拉里奧總督的注意力轉移到海信瑟斯身上。

克拉里奧總督克制地笑起來，樣子似乎很開心，語氣中的強烈期望和心急如焚不加掩飾。聽起來他屬實不擅長對情緒外露的控制。

“我的朋友……你的勇氣正是我所需要的。”

“我由衷希望你明天盡快來，對于你這樣的大人物，我的府邸大門永遠敞開。”

他拍了下腦袋，似乎想起了什么。

“啊……靈視者，你不會迷路的，那座裝飾不錯的建筑頗為高大，有五層樓高，其高度在城鎮也算是鶴立雞群，你一定能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