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爺爺接回老漢兒以后,街上就多了一道奇景,那就是有一個算命先生,挑著一個扁擔,一頭的框里是算命物件,一頭的框里是一個白胖可愛的奶娃娃。
這天天氣不錯,風和日麗的,又到了一周一次的趕集日子。
算命攤子跟前圍滿了人,爺爺正在給一位女士看手相,說著她最近的家庭似乎發生了一些變故,對方連連點頭,和爺爺來回交流著她的故事。
旁邊老漢兒的小籮筐跟前,也圍滿了人,多數都是女的,她們不停捏著老漢兒的小臉蛋,親親抱抱,十分喜歡。
收攤起身,爺爺又開始挑起扁擔,走在古鎮青石磚上,老漢兒的小籮筐后尾隨了一大票小孩兒哥姐粉絲團,嘰嘰喳喳地逗著他。
走到一戶人家門口,小孩兒們散開了,爺爺放下扁擔,抱起小老漢兒,走了進去。
進到屋頭,爺爺十分地自來熟,開始和屋子主人閑聊家常,這家人對爺爺不是很陌生,似乎還十分熟悉,沒錯了,這個應該是我大爺爺家。
就這樣,爺爺和老漢兒就留在大爺爺家吃飯了。爺爺負責吃正餐,老漢兒負責吃米湯。
到了傍晚,爺爺起身要走了,和大爺爺說還要出去找住處,問他為啥子不回自己家住呢,他說家里黑漆漆、冷冰冰地,對小娃不好。然后,爺爺走了,老漢兒留在了大爺爺家。
隔了幾天,爺爺來接走了小奶娃老漢兒。
有時候奶娃娃不到飯點也是會餓的,如果爺爺剛好在外面,沒有給他準備吃食,小嬰兒難免哇哇大哭。他有一個妙招,隨身都帶著一包白糖,找點開水化開,用筷子沾著一點一點喂給奶娃。有時候筷子會被奶娃搶,不小心會受傷,所以后來換成了趕緊的一小團棉花,沾著糖水給娃吸。
嬰兒時期餓一下不怕,最怕的是傷風感冒。
那個時候,干這一行,多少還是會一些岐黃之術,會到藥鋪里抓一些中藥熬了喂,也會到鎮衛生院撿一些片劑,甚至爺爺會自己找一些野生草藥,弄回來治病。
后來老漢兒長大了兩歲,會爬會走路了。
到了鄉下趕場,爺爺會在他的桌腿和老漢兒的小腿上,栓上一根繩子,預防娃娃走遠受傷或者被人偷走。不過那個年代的人民風淳樸,這種概率很小。而且,一個光棍單身漢,隨身帶著一個奶娃,怎么看,都是比較可憐的人戶,同情應該會更多一些吧。即使有壞人,估計遇到不僅不會傷害,反而還會給點吃的吧,如果說是在街上,彭家人也不少,多少都還是有點關系在的。
那個年代,家家的日子都不是很富裕,如果能進廠上班,就是吃國家飯的工人,每個月都是有工資有票的。糧票、布票、糖票這些,我們這代人是見都沒有見過了,不過我的四爺爺和四奶奶他們是不差這些的,因為他們兩口子是雙職工,在當時來說,就已經是妥妥的中薪階層了。
所有的爺奶輩,只要是和爺爺同一個時期的,我都沒有聽他們少說過一句話,就是:“你爺爺年輕時候的那個臉皮哦,是真的厚!一到飯點他就來了,不光自己來,還帶著你爸一起來,混吃混喝的。不過呢,他也確實嘴巴甜,會哄人,把各家男的都哄得稱兄道弟的,把各家女的都夸的喜笑顏開的,也知道他一個男的帶娃不容易,多少都照應一些。”
等我長大的時候,一些老人家我很少認得到,不過只要有一個人介紹:“這個是那個啊,彭三哥家的秋兒家的大的個姑娘。”這個時候對方必定會說:“哦~秋兒家的大姑娘啊,都長這么大了啊。秋兒小的時候,還是個奶娃娃的時候,還吃過我家婆娘的奶水哩,那歇我家也是剛生的娃娃,老三就找過來了,讓給秋兒也喝兩口奶,說娃兒餓了,沒得奶吃。好在我婆娘奶水多,前后喂了一個多月哩”“是的是的,秋兒小時候在我家吃飯,小個子沒得桌子高,就喊要吃肉,要吃肉的”“對頭對頭,我家沒得人有奶水,但是米湯沒少吃我家的嘞,一到飯點兒,嘿,老三就抱著秋兒來了,硬是,攆都不好攆”“哈哈哈~哈哈哈~”“現在嘛,好了噻,日子好了哇,大的個姑娘都這么大了,秋兒也算是熬出頭了~”“是啊是啊~”
因為爺爺和四爺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兩個人年齡相近,而且四爺爺家條件要好一些,所以小朋友時光的老漢兒在四爺爺家待的時間是相對久一些的。
后來逢年過節,老漢兒變得很忙,他總要去看望一些老人家,帶著禮物上門,街上有,鄉下也有,有些人都過世了,有些人還在。我回家過年的時候,也要囑咐我不要忘記帶著一些營養品去看望四奶奶,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想,恐怕在小時候的老漢兒心里,某些時刻,是盼望著四奶奶成為他的媽媽的吧,特別是看到他的四奶奶的孩子享受幸福的時候······
就這樣,爺爺走街串巷,上山下鄉去算命的時候,爸爸就睡在爺爺的扁擔筐里,今天留在哪位親戚家,明天留在鄉間哪位和善人家,也算是從小吃著百家飯,慢慢地就長大了。
我問過老漢兒,你不覺得自己小時候可憐嗎?老漢兒說:“可憐是可憐,但也沒得辦法的呀,不過我現在很好,有你們三個娃兒,將來都是我的養老保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