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所修得是座二進廟祠。

由祠門、享堂構(gòu)成，兩側(cè)有回廊，近似居民院落，側(cè)翼設(shè)有別院，有祠丁專門看護。

跟宗祠相比，廟祠要更貼近神明。

自古便是祀神之所。

清風(fēng)觀的老道乃是碧波湖周遭有名的風(fēng)水師，拿著羅盤在湖邊轉(zhuǎn)悠兩天，便在湖畔南郊一座山坡上，定下了建廟方位。

這片土地都?xì)w張家所有，定下黃道吉日后，張懷義找了許多農(nóng)戶工匠開始建造廟祠。

張懷忠則從鐵刀門內(nèi)找出了父親年輕時的畫像，由塑像匠人照著制作，待到塑像成型，再貼上金箔，金光燦燦，十分威嚴(yán)。

不過兩個月時間，張公廟便落成。

張清神念一動，就可穿梭在祖祠和廟祠之間，融合金身后就能聽到身下祈禱者的心心念念。

這些祈愿者心思繁雜。

有寡婦求子的，有賭徒搏金的。

有求他人名落孫山的，也有求自己父母兄弟橫死的……

如此種種，自是無法有求必應(yīng)。

張清現(xiàn)在的神力也不多，只能為人辟邪祛熱，倒也顯靈過幾回，加之張家勢大，又有意為之，周遭十里八鄉(xiāng)許多人都愿意來此求神。

廟祠里的香火卻是不曾斷過。

轉(zhuǎn)眼就過去了十年。

張清香火神體越發(fā)凝練，心中思緒也理順了不少。

他的故事也被傳得越來越玄乎。

張清成了民眾口中的‘十世善人’，是城隍爺座下專司善惡刑罰的判官，鄉(xiāng)里若有人起了爭執(zhí)，大多會被族老帶至廟中，靠投擲牛角的方式打卦問神。

興致高時張清便撥弄撥弄，大多時候他都在張家祖祠默默沉睡。

……

這天，他被響聲吵醒。

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不知何時多出一道檀木靈位。

上頭銘刻著幾個古字。

——先妣張母王氏之靈位。

再看祠堂中以張懷忠為首，跪拜著七八人，都是張家子孫。

“婉言也去世了嗎？”張清喃喃。

這是他的發(fā)妻，相伴數(shù)十年，而今也亡故了。

頃刻，他神念環(huán)顧碧波山莊，時值寒冬，大雪封山，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寬闊的庭院中，再也見不到那個駐足眺望的身影。

“遲了些啊，沒能送她最后一程。”

張清身影落寞，看著這漫天飛雪，身子莫名抖了抖，只覺得今年冬天格外冷。

祖祠里，張清嫡孫張明貞，牽著兩個小娃，在為祖父祖母焚香燒紙。

張懷忠則看向兩個弟弟默然道：

“十年前爹托夢給懷義，說要立廟十載，可保我張氏仙道長青，如今已有十年了罷。”

“近日可有發(fā)生什么神異之事？”

張懷義搖搖頭：“并無神異之事，那晚的夢……興許是我記錯了。”

這時，一副文士打扮的張懷虛溫聲道：

“這些年我在揚州府也見過幾位仙修，手段玄妙，非是常人。”

“據(jù)那仙長為我解夢，二哥能夢見此事，定是爹在天有靈，真得了什么緣法要留給后人，咱們多等些時日便是。”

二十年過去，張懷虛也快四十歲。

昔日的三兄弟都不再年輕。

張清看向長子張懷忠，他身上的紫紅氣運漸漸轉(zhuǎn)為灰黑，這是壽數(shù)將盡的表現(xiàn)。

沉默片刻，他喃喃道：

“要不今日便把玄法傳給他們吧。”

早在記起《昆侖煉炁太陰玄法》時，他便打算將功法傳下，可那時他尚且自身難保，時常昏沉，直到立廟塑就金身后，神魂才穩(wěn)固了些。

期間多在沉睡，直到發(fā)妻下葬后才悠悠醒來。

張家子弟又從未修行過，這功法傳下是福是禍還未可知。

他這三子，除了懷虛有些靈根，另外兩個全無修行資質(zhì)。

“唉。”

……

夕陽西下。

湖畔一片安靜，山莊燈火通明。

張清再度施展通幽神通，在三子識海中顯化出《昆侖煉炁太陰玄法》金文。

這三兄弟夜半全都驚醒，不知所措。

齊聚大堂中。

三人在聽完對方所說的話后，紛紛倒吸涼氣。

“夢中傳玄法，實在匪夷所思。”

張懷虛連道：“大哥二哥，且用紙筆寫下，看看是否有不同！”

三人連忙取來紙筆書寫。

不多時，寥寥數(shù)百字，躍然紙上。

其中以張懷虛所書最為工整齊全，娟娟小楷，宛若印刻，橫豎彎折，盡顯筆功。

將兩位兄長所書的夢中金文取來一看，多有殘缺，對照過后卻能看出所述的是同一法訣，只在細(xì)則上略有不同。

大哥更善拳腳武技。

在他所書的法訣里多了不少行氣運功線路，奇經(jīng)八脈、三百大竅，全都標(biāo)注得一清二楚。

二哥所書法訣，則多了許多符箓、丹藥、器具、陣法的相關(guān)注解，描述介紹了修行百藝、以及修行淺識。

……

“《昆侖煉炁太陰玄法》……”

“南華道君著。”

“昔日逢師傳口訣，只教凝神入氣穴，上通泥丸、下貫涌泉，為先天大道之祖，逐日生之根，產(chǎn)鉛之地，千變?nèi)f化之道，神妙莫測之機盡從此出……”

“即做功夫時，心不易制服，亦不易系住，欲其息諸亂想雜念，入于靜定境中，了不可得……”

……

三人讀過，眼神中充滿異色。

“這《昆侖煉炁太陰玄法》必定就是爹留下的仙緣！”

張懷虛眉眼露出喜色，神采飛揚地說著。

張懷義也很高興，連道：“父親在天之靈，傳下玄門仙法，果真是能讓我張家仙道長青！”

三人唯獨張懷忠眉頭緊鎖，像是川字。

“這玄法或許有問題。”

剛剛他畫運功圖譜時，就在體內(nèi)嘗試過運轉(zhuǎn)內(nèi)力，可這功法運氣線路很詭異，晦澀生硬不說，連許多命竅死穴也要走氣。

這樣修煉，稍有不慎就會暴斃。

見兩位弟弟這樣欣喜，他不得不潑盆冷水。

張懷虛聽后也是冷汗直冒，立即恢復(fù)往日的冷靜，重新拿起寫了玄法的執(zhí)掌，細(xì)細(xì)品讀起來。

良久后他唏噓一聲，喟然長嘆：

“依據(jù)這位南華道君所述，生人若要修行，必須身懷靈根。”

“這所謂靈根便是靈竅與脈輪，仙道修行從種下靈根、開辟靈藏開始，此為仙道修行第一境。”

“整個靈藏境共有九重天，需要修煉三大靈竅、六大脈輪……”

“大哥運氣時感到晦澀生硬，正是因為脈輪閉塞、缺少靈竅導(dǎo)致。”

張懷忠若有所思，連問道：“法中可有講述如何開啟靈竅，打通脈輪？”

聞聲，張懷虛垂首低頭又看了一遍，無奈道：

“沒有寫過。”

“靈根這玩意是生來有便有，生來無便無，若是晦暗不明、時隱時現(xiàn)，則為靈根低劣，仙緣淺薄。”

“難怪那日仙長曾言‘緣法本自天注定，求也不得’，原來指的是這層意思。”

“沒有靈根便不能夠修行！”

……

一整夜過去，三人都嘗試了玄法運功路線。

除張懷虛能勉強行氣外，張懷忠、張懷義全都無法運氣，顯然是那類天生缺少靈竅、脈輪閉塞的人。

而這也與張清望氣時所見相同。

他的長子次子都沒有修行天賦，幼子修行資質(zhì)淺薄，即便踏上修仙路也頂多在靈藏、練氣之間徘徊。

“一會叫明貞、明通也看看，興許能有靈根資質(zhì)！”

張懷義略有遺憾。

玄法在前自己卻無緣仙道，心中不免失落，心中更多的是想到自家子侄。

他們這輩人年紀(jì)都大了，修不修得成都無關(guān)緊要。

之后的張家還得看明字輩和承字輩。

張懷忠江湖闖蕩多年，已經(jīng)曉得這法的重要性，對兄弟告誡道：

“《昆侖煉炁太陰玄法》乃我張家長青的根基。”

“非我張家嫡系，不得外傳！”

“此法玄妙，我等莫要辜負(fù)父親心血，也莫要忘記供奉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