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榮慶堂陷入寂靜之時。

外頭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賈母旋即回過神來，張口說道：“快去瞧瞧，可是門房那頭有信了。”

賈璉和甄閏的身影一直沒敢太靠前。

此時聞老太太發話，前者掀簾而出，急聲問道：“外頭可是有一個姓徐的人過來了？”

聞聽此言。

陪著尤氏剛進來外院的林之孝媳婦，趕緊躬身答道：“回二爺，是東府珍大奶奶給老太太送中秋禮過來了。”

“見過珍大嫂子。”賈璉瞅見不是門房，心頭不由一寬，轉而朝尤氏見禮。

倒是尤氏聽見了那句徐姓，張口笑道：“姓徐的客人？璉兄弟，嫂子我進門那會子，外頭著實是有兩個自稱姓徐的道士上門。”

“不知是不是璉兄弟的客人。”

賈璉聞言，顧不上和尤氏搭話，快步走了進去。

“回老太太，珍大嫂子過府送禮，撞見門外來了兩個姓徐的道士。”

湘云聽后，趕緊小跑到賈母身旁：“姑祖母，是他了，先前我和兩位叔父在通州迎接時，兩人身上穿的都是道袍。”

話音落下，榮慶堂里面的人心思格外復雜。

尤其是幾位當家太太，簡直是波濤洶涌。

更別說是賈赦、賈政了。

兄弟二人的心情復雜得像一團亂麻，百味雜陳。

尤氏那苗條的身影款步而入，頓時被榮慶堂擠滿人的情景愣在原地。

賈母聽完湘云的話，顧不得理會尤氏，臉色霎時間變得復雜起來。

張了張嘴，終究是顫抖著身子說了一句：“赦…兒、政兒…替我出去，跪迎你們的舅舅。”

聽完老太太這番話，榮慶堂里面的人臉色再變！

需要行如此大禮？

不過有心人立馬回想起，老太太口述當年的傷心事。

這會兒讓家里晚輩出面跪迎，倒也說得過去。

老太太對那位如此上心，不過是她想要補償，當年大意丟失小叔的過錯罷了。

“孩兒省得，這是好事，母親保重身子。”

賈政拱手說罷，而后朝賈寶玉喝道：“孽障，還不快隨我去……迎你舅祖父。”

丟下一句，賈政便轉身出了榮慶堂。

隨著老爺離開，王夫人只能攙著賈寶玉起身，跟了出去。

邢夫人扯了扯賈赦的衣裳，后者沉著一張臉，怒視著邢夫人，方才轉身離開。

李紈、賈璉、甄閏、迎春、探春等都屈膝辭別老太太。

奶奶和姑娘們離開，身后自是跟著一群侍奉的貼身丫鬟。

惜春腳步稍作遲緩，她在躊躇著，究竟應不應出迎？

畢竟，這榮國府并不是她的家。

那個老祖宗，似乎和她沒有什么干系。

卻說尤氏進來后就一直賠著笑臉，這會兒臉皮都快笑僵了。

到底是能夠嫁進寧國府的太太。

尤氏稍一琢磨，便品出味來。

外頭那個眉清目秀的兩個小道士，有一位，竟然是老太太的弟弟。

天爺喲！

那蓉哥兒得喊他啥？

來不及思忖，尤氏趕緊拉著惜春匆匆和老太太說道：“既是老太太的弟弟，那我這個賈家孫媳婦，原也該出去迎一迎。”

不消片刻工夫。

擠滿人的榮慶堂，走得只剩下淚流滿面的賈母，以及沉默著攙扶著外祖母的林黛玉。

……

隨著賈政一聲令下。

整個榮國府雞飛狗跳，不拘是主子還是奴仆，一概前往大門迎接祖宗。

也就一刻鐘的工夫。

“咯吱”一聲。

榮國府中門大開。

把一眾賈家門房唬了一大跳。

賴大和林之孝躬著身子出現在門里，瞧見樹底下坐著兩個小道士，一瞬間晃了神。

面面相覷過后，賴大朝門頭丟了一記惡狠狠的眼神。

這一瞥，門頭渾身一軟，癱瘓在地，隨勢著長跪不起。

其余一眾門子，瞧見中門大開，門內又跪了一地的主子。

他們早在第一時間便跪了下去。

賴大和林之孝，先是在心里醞釀了一會兒情緒，方才朝樹底下走了過去。

“啪嗒”一聲，雙雙跪在徐京墨的跟前。

“小的賴大。”

“小的林之孝。”

“拜見老祖宗。”

兩人后面的那句話，整得仿佛排練過似的，說得那叫一個整齊。

先前討要進門費的門子，此刻已經驚得三魂沒了七魄，不住地在心里嘀咕起來。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阿祖倒也沒有被二人行大禮所驚訝，鎮定地把屁股往旁邊挪了挪。

對于師叔祖的輩分大，他已經見怪不怪。

徐京墨彈了彈道袍一角，目光飄向打開的中門。

只見寬闊的青石板鋪就的開闊地，賈家人黑壓壓地跪了一片。

最前跪著的中年人錦緞長袍，后面是一眾年輕的公子哥。

接著是數個衣香鬢影、雍容華貴的婦人。

其后方是珠圍翠繞、紅飛翠舞的姑娘們。

最后面，則是一群衣著色澤相同，裝扮大差不差的仆從丫鬟。

這場面，不可謂不壯觀。

在阿祖的攙扶下，徐京墨緩緩上了臺階。

在踏入大門前。

徐京墨在門檻前忽然駐下足來。

張光祖一拍腦門，似是想起什么，隨后從懷里摸索一陣子，拿了兩個銀錁子出來。

聲音不大不小道：“師叔祖，既然賈家人說了，想要進國公府，須掏十兩銀，那咱們也就入鄉隨俗？”

徐京墨摸了摸阿祖的頭，“是這么個哩，咱們可不好壞了人家的規矩。”

話音剛落。

跪在地上的大嘴巴門子，整個人癱軟在地。

其余的門子和門頭，跪下的身子瑟瑟發抖，眾人恨不得當場宰了他。

徐京墨忽然問道：“阿祖，你說說……”

“就連人家正五品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的嫡長女，也要走個角門進去。”

“這等高門大戶人家，咱們，是不是不好踏進去？”

跪在地上的賈家人聽了這番話，紛紛抬起垂下的腦代，面面相覷。

賈赦和賈政兄弟二人尤其精彩。

賈政此時的大腦一片混亂，恨不得現在就站起身，將門子和楊嬤嬤仗斃了事。

王夫人垂下的臉蛋，陰霾一片。

甄閏垂下的螓首，眼眸閃過一抹驚疑。

李紈仿若未聞，和兩位姑子以及湘云，規矩地跪在一眾仆從的前面。

要說這會兒誰最開心高興，那便是邢夫人了。

她垂下的腦袋，眼角溢滿了笑意。

這個老祖宗，進門說的第一句，著實是妙呀！

往后東跨院，定要好生孝順他。

徐京墨掃了一眼，跪在地上一聲不吭的賈家人。

見此情景，他當即沒了進門的心情。

在轉身的瞬間，他頓時想起史鼐說過。

對方讓湘云留在賈家照顧自己這個老祖宗。

那自己離開，當不好讓她一人留在這里。

“湘云，你過來。”

史湘云跪在一群大人后面，正在吃瓜。

不想被叫到名字，只能傻乎乎地起身，小跑來到徐京墨跟前。

尤為……讓人無奈的是。

呆頭鵝翠縷一直沒來得及放下姑娘的行李。

此刻她肩膀上挎著大包小包，跟著姑娘跑了過來。

“老祖宗，您喊我？”

“老老祖宗，我是姑娘的丫鬟，我叫翠縷。我小姑娘一輩，不知喊您老老祖宗，對也不對？”

徐京墨：……

“湘云呀！我大你沒幾歲，你反而把我喊老了。你喊我……算了，只要不喊老祖宗，隨你。”

“你也別叫我老老祖宗。”徐京墨轉而朝咧嘴傻樂的翠縷說道。

湘云懵了，我的祖宗矣！

喊你啥，你倒是說呀！

總不好喊你名字罷，怪沒大沒小的！

湘云仰起脖子，看著眼前這個不比她大多少的長輩。

“那？孫女喊你祖宗？”

“翠縷見過小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