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結案
- 朕先革了這大明
- 岸邊鹿伴
- 4388字
- 2024-06-06 23:59:10
當前生產力下,土地能夠承載的人口數量是有極限的。
吏治再清明,人力仍然有照料不到的地方。
所以朱翊鈞才打算疏散京師的人口,緩解當地壓力。未來還要更進一步,讓一直在九州內卷的大明子民,闖蕩全世界。
他將京師這個課題交給了于慎行,重新將目光轉移到荷花案上。
真兇已經抓獲,應該收尾了。
小黃門帶著皇帝命令,在離開宮城后,騎上快馬,飛奔來到刑部大堂。
這一次的三法司會審,陣容豪華。
內閣次輔呂調陽坐鎮、苦主周家宗老,眾多京官勛貴列席旁聽。
幾名審官十分謹慎,經過了幾個時辰,才審出一個初步結果。此案經過重新查審,認定之前的供詞互相矛盾,與現場細節有許多對應不上的地方。
查看荷花三人身體,傷痕累累,四肢浮腫,存在著明顯屈打成招的跡象。
一切查驗無誤,主審官潘志伊拍板確認,三人無罪,將荷花三人帶下去救治。
至于真兇,還需要等待明時坊的結果。
東城兵馬司指揮張國維,作為證人列席在側。
如果荷花三人無罪,就說明都是他的過錯。
案子已經鬧大,為了自身的前程,張國維緊咬牙關,堅持之前的判斷。
案子就是荷花三人所做,根本沒有所謂的強盜。因為三人太過狡猾,才蒙騙了諸位上官。
張國維乃是六品武官,他的地位雖然不高,但是在公堂之上,潘志伊不能無視他的意見。因此傳來副指揮李忠等隨隊士卒,接受查問。
就在這時,帶著皇帝命令的小黃門終于到達。
在小皇帝的封路搜查下,真兇已經被抓獲,強盜團伙一共七人,已經供認不諱?
眾人聽到這個消息,不敢置信,不顧此刻身處的場合,紛紛交頭接耳。
從早上正式搜查開始,這才過去了多長時間?
這種速度,超越了時代。
有人忍不住發出了疑問:“會不會是陛下為了面子,找人頂替的?”
“怎么可能,你想想,就算是頂替,也要拖上一兩天吧,會這么快?
而且這種大案,注定要死。從玄公起,恢復朝審,死囚人數大減,每一個都要多次核實,上哪找這么多人頂替?
這么多人盯著呢,如果真是偽造的,查一下卷宗,就會露餡。”
“說不定就是錦衣衛、東廠的番子們找人弄的,為了后人富貴……”
大明的皇權遠比宋元更強更加集中,但是在很多官員的心里,對皇帝缺少敬畏,只做表面功夫。
日常到了該上早朝的日子,偷懶不去,連病假都懶得請,反正平時沒人查。
高拱在內閣說“萬歷十歲小孩”,被人抓住把柄,但是在皇城外,私下這么議論的,不是一個兩個。
呂調陽見眾人說的越來越離譜了,他用力咳嗽兩聲,議論聲才逐漸消止。
對于荷花三人到底是不是冤枉的,李忠等兵馬司士卒最為清楚。
直面諸位高官重臣,士卒們承受不住大的壓力,不敢再強撐著撒謊。
李忠見狀,無奈承認,并且把過錯都推到了張國維的身上。
案發后,兵馬司的人馬來遲一步,沒有抓到盜賊真兇。張國維為了快速結案,避免責罰,才將荷花三人列為案犯,并且親自捏造供詞,欺騙了刑部。
一切真相大白!
聽到這里,張國維站立不穩,跌坐在地,再也沒有了爭辯的氣力。
很明顯,張國維犯下了大錯!
但是張國維乃是六品武官,縱有過錯,也不是刑事案件,刑部無權收監。按規矩,只能交給兵部或是都察院。
慎重起見,呂調陽帶著潘志伊等人,進宮面圣,請求上裁。
一些之前被攔住,沒能見到小皇帝的臣子,都趁著這個機會進了宮。
呂調陽作為內閣次輔,皇帝的代表,先行匯報了這一次的審案結果。
最后,關于張國維的處理,牽扯太多,幾人不敢自行決斷,特意前來,請陛下做主。
朱翊鈞心中早已有了腹案,面對眾多臣子,他沒有當即宣布對張國維的懲罰,反而提出了一個問題。
“如果朕之前沒有派人封路清查,任由這個案子定審判罰,會是什么結果?”
眾臣面面相覷,不敢應聲。
“潘卿,你來說。”
潘志伊主審兩次,對這些細節最為了解。
他出列回答,朗聲道:“如陛下所言,按照之前的判決,荷花三人謀財背主,按律凌遲處死。如果之后的朝審沒有發現其中遺漏的話……將在今年或明后年行刑。”
“那么強盜真兇呢?”
潘志伊猶豫了一下,才答道:“荷花三人處死,案子了結,不會再糾察下去,真兇自然逍遙法外。”
“正是如此。”
朱翊鈞嘆息一聲,環視殿上眾多臣子:“一個小小的兵馬司指揮,為了躲避責罰,就膽敢擅自制造冤案,令無辜枉死,令惡賊脫罪。
這一次,有朕發現了疑點,及時糾正。
那么過去有沒有冤案,將來會不會還有冤案?
朝廷自有法度,為了慎用死刑,立下朝審制度進行核查。可是多少無辜,沒有撐到朝審,甚至朝審都沒有發現問題?
你們位列朝堂高位,一舉一動,都會牽扯到萬民的福祉……”
朱翊鈞停住嘴,提筆揮墨,寫下了四個大字“愛民如子”!
他讓小太監將這一幅大字展開,讓殿內眾臣好好看看。
“‘子,庶民也。’諸卿都是讀過書,經歷過科舉的,這一段應該不會忘了吧?先生給朕講過《中庸》,還請先生再給諸卿講解一下。”
張居正略一回想,就知道朱翊鈞這句的出處。
“孔圣人講,人君治理天下,有九條道理萬世不易。這是第六條,要子愛庶民,樂民之樂,憂民之憂,愛養保護,把百姓每都看得如自己的兒子一般……”
“正是這個道理!”
朱翊鈞睜大了眼睛,滿是感情的問道:“如果自己的兒子犯下錯事,難道你們不會仔細勘察,確認真假?任由自己的孩子被處以極刑?
朕雖幼沖,尚無親生子嗣。可是朕崇尚圣人教誨,將每一個子民,都視為自己的孩子。正因此,才想著認真查看卷宗,發現了其中的疑點。
可是兵馬司、三法司,你們這些做事的人在干什么?但凡秉持著愛子之心,會不認真勘察核?讓這么一份充滿漏洞的卷宗,落到朕的手里?”
朱翊鈞猛一拍案,喝道:“這難道只是張國維一個人的過錯?王三錫、徐一忠……翁大立,你們每一個人,都辜負了圣人的教誨,抹黑了朕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只顧私欲,忘了公心……
其行不可恕,其心可誅!”
小皇帝把話說的這般沉重,眾人心里都清楚,這是要重罰了。
“張國維,罪過最大。
他不是喜歡把人屈打成招嗎?
讓他也體驗一下刑罰的滋味,把他之前下令的刑罰,通通給他來上一遍,就當著京城百姓的面,當眾施刑!讓以后的官員們,也都警醒一點。
施刑過后,此人也不配再當兵馬司指揮了。剝奪他一切官身,充軍到遼東,戍邊贖罪,無重大軍功不得回京。隨隊的副指揮李忠等人,逐出兵馬司,在薊州戍邊三年。”
荷花案中,最關鍵的一個人就是張國維。
如果他當時勘查的認真一點,可能當時就能夠抓住真兇。即便能力不足,放跑了強盜,也不至于抓住無辜,屈打成招。
后世也有這種人,不按照正規的流程,搞出了呼格案等許多冤案。愿冤枉無辜,還被嘉獎,贊頌為女神探。
朱翊鈞痛恨張國維,但還不至于亂用皇權,將他殺了。
否則,自己豈不是和他一樣,濫用刑罰?
能夠進入兵馬司成為指揮,巡街抓賊,張國維的身體素質還是不錯的,遠超此時普遍營養不良的平民百姓。
這種寶貴的人力資源,殺了太過浪費,不如把他派到邊地,將身上的力氣用到敵人身上。如果能夠真心悔過,立下大功,還是有回來的機會。
特意給這么一個胡蘿卜吊著,免得他在遼東的時候,變成行尸走肉,浪費了一身氣力。
李忠等人,都是聽從上級命令,沒有主動犯錯。
但是朱翊鈞同樣給予重罰,將他們樹立為典型,用來警醒其他士卒。
亂世要用重典!
如今京城治安混亂,兵馬司、巡捕營等機構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朱翊鈞有心對此進行整治,得先讓他們知道,什么是對,什么是錯。
薊州如今在戚繼光的管轄之下,讓李忠他們在那里,去迎戰蒙古土蠻部的襲擾。
接受戚繼光的改造教育,三年下來,應該能夠改過自新,成為對國家有用的將士。
兵馬司的都是武官,品級又低,雖然有些人覺得小皇帝的處置重了些,但是殿內數十位臣子,沒有一個為他們說話的。
“至于三法司……”
終于輪到文官了,殿內群臣集中注意力,側耳傾聽。
王三錫、徐一忠等人連忙出列下跪,等待小皇帝的裁決。
朱翊鈞看了一圈,沒有發現吏部尚書楊博,遂看向張居正:“刑部郎中王三錫、徐一忠,聽信指使,沒有秉公斷案。按照京察八法來說,乃是不謹酷吏。大理寺都察院負責審核的,凡有失察之過,屬于“浮躁”,朕說的沒錯吧?”
張居正沉默片刻,才沉聲回答道:“酷、不謹者,應當革職。浮躁者,應當降職。”
眾人心寒,沒想到這么一樁小小的案子,毀掉了多名六部官員的前途。
如果沒有這件事情,他們積累功勞資歷,即便將來不能晉升到侍郎、尚書,也有機會調到外任,成為一省參議、按察使之類的地方大官。
朱翊鈞點點頭,很是滿意。
事事屈從上級,還能是一個好官嗎?
就連潘志伊,因為沒能承受住壓力,也要給予懲戒。
不過朱翊鈞還要用人,看他及早認錯改正的面子上,降級留任。算是這一批經手過案件的官員中,懲罰最輕的。
潘志伊松了口氣,小皇帝之前對他多有信重。這降下的品級,等過上幾個月,就會機會升回來。
就在眾人以為,事情都已經結束的時候,朱翊鈞終于提到了品級最高的翁大立。
“此案關鍵的,一個是張國維,一個就是翁大立……他人呢?”
經過幾個月的時間,朱翊鈞對一些朝堂重臣,已經不再陌生。
刑部侍郎劉自強致仕后,翁大立暫掌部務,時常與尚書們同列,出現在小皇帝的眼前。
朱翊鈞見跪下請罪的幾個人里,沒有翁大立的身影,不禁問道。
都察院的官員及時回稟道:“回陛下,他自知己過,今早來過一次刑部,很快就請假回家,待罪聽參了。”
按照往日的規矩,這種侍郎級別的重臣,在犯下小錯后,只需要等著科道言官們上疏彈劾。
之后再主動請罪,上疏請辭致仕。
皇帝想保的話,只當無事發生。
皇帝想處罰,最多是批準退休,回家安安穩穩的做個富家翁。
官員退休,自動獲得護身符,事情就過去了,很少有人繼續糾纏不休,打生打死。
上一次,還是徐階清理嚴黨的時候,牽連到了胡宗憲等幾名高官。
就在眾人以為還會照流程走的時候,朱翊鈞做出了決定:“王三錫、徐一忠,他們都革職查辦了,翁大立作為指使者,更要負起首要責任……
朕決定,革職,褫其冠帶為民!”
朱翊鈞話音剛落,立刻在殿內群臣的心中驚起一陣驚濤駭浪。
革職其實就已經是極其嚴重的懲罰,褫其冠帶更加可怕。
這意味著,翁大立沒有了官身,成為平民。
與官身相關的稅賦、勞役等優待,全部取消。
之前張居正在京察后,給予韓輯“冠帶閑住”的懲罰,就已經是極其罕見重罰。
冠帶閑住,雖然沒有官銜和品級,但是依然保存官身,和平民有所區別。
而朱翊鈞的這個處罰,意味著翁大立奮斗這一生積累下的最大財富——官身,從此消失!
眾人緩了片刻,反應過來后,紛紛出言反對,為翁大立求情。
這不是說他們和翁大立有多深的感情,而是翁大立的身份特殊,他們同殿為臣,心中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作為侍郎級重臣,如果就這樣輕易被皇帝削了官籍,其他人以后豈不是要人人自危?
朱翊鈞看反對的人中,沒有張居正、呂調陽等自己看重的臣子。心中稍感安慰,便沒有在意反對的聲音。
他冷笑一聲,面對反對的臣子道:“翁大立身為侍郎,平日更應該小心。他犯了大錯,就該受罰。你等現在冠冕堂皇的為他求情,難道就都很干凈?
朕不知道,說不定有人犯下比他還嚴重的過錯!
朕勸你們一句話,好好想想,為官愛民之道。
愛民如子這四個字,說起來容易,身體力行,又是多么的難?
朕寫這個,是從心里刨出來的。你們也把自己的心肺腸子都翻出來,曬一曬,洗一洗,拾掇拾掇!
好好看看朕寫的大字。
就在站著,給朕看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