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為胡宗憲鳴冤
- 朕先革了這大明
- 岸邊鹿伴
- 4138字
- 2024-05-21 23:55:03
“胡宗憲?”
張居正想起來了,今年四月初的時候,兵部右侍郎汪道昆、講讀官許國等人上疏,為胡宗憲鳴冤。
隆慶帝下令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胡宗憲是受到了嚴黨的牽連。
當(dāng)年清查嚴黨的時候,在羅龍文的家搜到了胡宗憲的書信,因此作為證據(jù),將他抓捕入獄。
胡宗憲上疏辯解無果,在獄中不堪被辱,留下“寶劍埋冤獄,忠魂繞白云”的名言后,含冤自殺。
隆慶當(dāng)即為他平反,免掉他的罪責(zé),但是還差了最終一步。
胡宗憲已死,對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哀榮。
也就是謚號,能夠作為蓋棺定論的褒貶。
在這里生活一段時間后,朱翊鈞終于理解了這種“褒貶”的意義,自然要讓胡宗憲有一個好結(jié)果。
張居正的話剛到嘴邊,卻咽了回去。
因為清查嚴黨,讓人彈劾胡宗憲的,正是對他有恩的徐階。
為他平反,就是在指責(zé)徐階,說明之前的處理有問題。
如果再為胡宗憲恢復(fù)榮譽,相當(dāng)于在扇徐階的臉。
唉,這件事情,終究是徐老先生做的不對。
思考過后,張居正終于開口道:
“胡宗憲任浙直總督的時候,為人不拘小節(jié),與嚴黨有所勾連,因此才有牢獄之災(zāi)。然而罪不掩功,他在東南主持剿匪滅倭,是為了得到朝堂的支持,不得不與嚴黨虛與委蛇,不該因此論罪。”
他短短幾話,遮掩了徐階的錯處,也闡述了胡宗憲的委屈,把鍋全扣到嚴黨的頭上。
還沒等朱翊鈞想清楚這一層,張居正已經(jīng)應(yīng)下此事:
“陛下說的有理,如今是時候為他恢復(fù)名譽了。臣近兩日就和兵部、禮部的人一起商議一下,給胡宗憲一個公允的評價。”
有了相應(yīng)的謚號,朝廷才好恢復(fù)生前待遇,雖然人已經(jīng)離世享受不到,但是可以惠及子孫。
“不只是胡宗憲一人,”朱翊鈞翻了一下自己的筆記,“朕看舊時的卷宗,發(fā)現(xiàn)張經(jīng)、阮鶚、李天寵等人的案子,也是疑點重重,朝中有許多臣子為他們上了伸冤的奏疏。”
張經(jīng)在后世的名聲雖然沒有胡宗憲大,但是朱翊鈞對他的印象特別深刻。
晚清有人寫小說,寫張經(jīng)和楊繼盛一起含冤而死后,他的兒子張昆逃出京城。
之后張昆遇到了十二位美嬌娘,創(chuàng)建水晶宮,屠倭滅寇,請圣旨殺奸臣,自身沉冤昭雪,最終封王。
十足一個古典爽文故事!
最搞笑的是,張昆被作者寫成了于謙轉(zhuǎn)世,趙文華等嚴黨反派,是王振等人轉(zhuǎn)世。而奪門之變的曹吉祥、徐有貞等人,則轉(zhuǎn)世成了于謙的后宮。
想到這里,朱翊鈞差一點忍不住笑出聲,他輕咳一聲,重新變得嚴肅:
“張經(jīng)和胡宗憲同樣是剿倭名臣,論罪處死的時候,又是因為嚴嵩,將楊繼盛和他放在了同一批。
楊繼盛已經(jīng)平反,得到追贈、封蔭其子。
張經(jīng)等人,也該照此辦理。
先生讓人查一下嘉靖、隆慶時領(lǐng)兵的文臣武將,如果有人受到冤屈,至今仍沒恢復(fù)的,朕來為他們主持公道,給他們平冤昭雪。
不能讓為國作戰(zhàn)的人,流血又流淚!”
朱翊鈞知道,在全新的軍事力量建立之前,他得先掌握現(xiàn)有的軍隊。
自己年紀太小,不可能學(xué)洪武、永樂一般,靠打勝仗來獲取威望。
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懷柔施恩。
面對上層,示好勛貴子弟,讓他們的孩子與自己一同玩耍。
對于底層,拉攏普通士卒,就算為國犧牲,孩子淪為孤兒,也能得到皇家的照顧。他以后還打算加大投入,為作戰(zhàn)傷殘的將士,傾斜一部分資源,安定人心。
至于中間層面,就是帶兵打仗的文臣武將。
大明的爵位不像宋時一樣濫發(fā),按年限能夠自然提升,除了多發(fā)一點工資,沒有太大的實際意義。
大明的公侯伯都屬于超品,不能隨意給出去。
他有心褒獎戚繼光等人,為他們封爵,更想改變這一條有別于過去的爵位體系。
但是現(xiàn)在說出來,不會有人贊同,反而會讓戚繼光站在風(fēng)口浪尖。
這是對戚繼光的“捧殺”,并不是好事。
因為戚繼光的身上,自帶一個世襲武職。
家中血脈只要不斷絕,成年后就能當(dāng)官。雖然后來增加了要求,要通過考核后才能授職,發(fā)放全額俸祿,但是條件相對寬松,大部分人都能通過。
名義上不算爵位,但是實際上與國同休,享受的待遇,和前朝的中下等爵位差不多。
這些人中,很多都是國家的寄生蟲,但同樣也誕生了許多名將。
朱翊鈞對他們感情復(fù)雜,將來同樣要對這一套體系,進行革新。
這意味著,要在當(dāng)前的架構(gòu)下,重新搭建一套全新的體系。
還得盡可能避免沖突流血,直到全新的力量,有能力支撐起全國。以免因為他的革新,引發(fā)安史之亂一樣的可怕兵亂。
朱翊鈞長考構(gòu)思的時候,都覺得十分困難。
或許從底層造反,將舊有的一切全部打破,再重新建立,都比這么搞輕松。
好在衛(wèi)所將官們的優(yōu)先度可以放在后面,大明還有一批沒有了兵權(quán),卻一直在享受著諸多特權(quán),比軍官吸了更多的血的藩王宗室。
這些藩王毫無反抗的能力,在朱翊鈞的眼里,是最佳動手對象。
解決掉他們之后,利用藩王留存下來的資源,構(gòu)建全新的力量,才能改動全國的衛(wèi)所將官。
如今戚繼光是總兵兼都督,總理薊鎮(zhèn),位高權(quán)重,在北方練兵巡邊,建造防衛(wèi)蒙古人的堡壘。
朱翊鈞知道自己在軍事方面的水平,不想學(xué)微操大師,影響戚繼光在邊鎮(zhèn)的用兵。
他只是單純寫了一封親筆信,派中官帶去一份慰問的賞賜,表達皇帝對武將的看重。
不只是戚繼光。
俞大猷、李成梁、劉顯等重要武將,朱翊鈞都在一一翻查檔案,詳細了解他們的功績,寫信恩賞。
過去嘉靖、隆慶時,可不會給這些武將好臉色,更別提親筆寫信了。
朱翊鈞不擺皇帝的架子,與父祖相反,顯得十分親民。
這種感情上的投入,有時候比單純賞賜金銀更有效果。
現(xiàn)在還不是給戚繼光等名將封爵的時候,朱翊鈞思來想去,決定給蒙冤者平反,借此塑造自己公正的形象,博得將士們的好感。
“陛下此言大善。”
見張居正認可,朱翊鈞提出一個問題:“朕心中疑惑,這些人明明都是為國抗倭的名將,為什么還會遭受此等冤屈?”
張居正沉默片刻,才說道:“舊時嚴黨當(dāng)朝,蒙蔽了世廟,禍國殃民。”
朱翊鈞不滿意他的回答,遞過去一份奏疏:“難道現(xiàn)在朝中還有嚴黨嗎?”
張居正接過去一看,發(fā)現(xiàn)正是一份言官彈劾總兵俞大猷的奏疏,說他貪奸。
他連忙解釋道:“陛下,本朝慣例,無論武將還是文臣,只要掌兵,都會受到各方監(jiān)督限制。以免有人擁兵自重,重演晚唐五代舊事。
李良臣彈劾俞大猷,只是出于自身的職責(zé)。”
“先生稍等,朕還沒有說完。”
朱翊鈞拿出來了兵部的相關(guān)處理意見,被氣得發(fā)笑,“兵部是怎么回復(fù)的?讓俞大猷降職之后轉(zhuǎn)任福建,還說用人之際,暫且小懲。
我看,有些人或許不是嚴黨,但是處事糊涂,一樣為國家惹出禍患。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既然之前要他俞大猷配合殷正茂,剿滅兩廣匪徒,就讓他專心做。如果他真有大罪,就明令處罰,怎么能做出這種含糊的決斷!”
“陛下,臣有罪過。”張居正當(dāng)即俯首而拜。
朱翊鈞忙寬慰道:“快快請起,朕不是在指責(zé)先生。朕只是厭惡這種風(fēng)氣,總要有事沒事的敲打武將。
朕知道安史之亂、五代兵禍的可怕。但是兩宋時過于重文抑武,結(jié)果連燕云都無力收復(fù),數(shù)百年來一直遭受蠻夷的侵襲,最終導(dǎo)致亡國。
朕不希望大明也變成這樣,對武將防備過甚,只要在外帶兵打仗,都會遭受類似的攻擊,讓他們無法專心做事。”
“陛下不要心急,臣出身軍戶,不會對武者有所偏見。而譚綸當(dāng)年曾與胡宗憲同在東南抗倭,知曉兵事。等他來兵部就任,這種風(fēng)氣自然會慢慢改善。”
“但愿如此。”
朱翊鈞嘆了口氣,沒有和張居正過多爭辯。
他知道,這股風(fēng)氣,不是能夠簡單扭轉(zhuǎn)的。
洪武開國時,就已經(jīng)吸收了兩宋重文輕武的教訓(xùn),刻意提高了武官的品級。
將武職的左右都督定為一品,而文職的六部尚書,才是二品,在廢除丞相后,依然沒有改變。
然而這一套品級發(fā)展到如今,已經(jīng)偏離了實際,還是走上了以文馭武的老路。
想要讓文武重新平衡,不是一時半刻能夠做到的。
……
“端甫,今日特意請我來喝酒,是為了什么事情?”
“哈哈,你猜一猜。”
禮部侍郎諸大綬,邀請好友翰林編修張元忭來家中做客。
張元忭見諸大綬已經(jīng)擺好了酒宴,搞不清楚緣由。
國喪剛過去月余,雖然可以飲酒,但是隨意在外面的酒樓里暢飲,很容易被言官們找茬。
“這讓我怎么猜?”
張元忭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總不能是你要娶小妾,請我喝喜酒吧。”
“莫要胡說,先帝喪期不滿三年,誰敢有這么大的膽子。呵呵……我在禮部,近水樓臺先知道了一個好消息。陛下已經(jīng)下令,為胡部堂恢復(fù)名譽。你說,該不該為此事喝酒?”
“當(dāng)浮一大白!”
張元忭眼睛一亮,舉杯一飲而盡。
“今天謚號已經(jīng)定下來了,是襄懋。”
“甲胄有勞為襄,以德受官曰懋……”
張元忭琢磨了一番,嘆道:“胡部堂為國盡忠,這個謚號十分恰當(dāng)。”
“就算再高一點也無妨。”
諸大綬喝的有些急,他夾起幾片肉,沒嚼兩下便咽下肚。
“你這人,光顧著吃肉,是不是還忘了一位老朋友?”張元忭皺起眉頭,提點道。
“就等著你說呢。”諸大綬狹促一笑,“我怎么可能忘了文長,這次陛下為胡部堂恢復(fù)名譽,我等正可借著這個機會,出力將文長解救出來。”
張元忭點頭,臉色緩和道:“算你還有點良心,文長當(dāng)年還幫過你我呢。”
諸大綬正色道:“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他的才氣也勝過你我,可惜運勢太差,一直沒能中舉。在胡部堂幕府下終于能夠一展所長,卻被部堂牽連,精神受了刺激,犯下錯事。”
兩人所說的文長,自然就是徐渭。
胡宗憲被構(gòu)陷下獄后,他的一些幕僚受到牽連,也被下獄。
徐渭擔(dān)憂被迫害,精神受到刺激,多次嘗試自殺。
最終狂病發(fā)作,失手殺了繼妻,因此入獄,至今已有七年。
兩人都是徐渭的至交好友,本想趁著新皇登極,在幾個月后的萬歷改元,大赦天下時,出力營救。
但是現(xiàn)在胡宗憲突然被恢復(fù)了名譽,計劃突然改變,兩人借著這個機會,連同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上疏,希望將他解救出來。
幾天后,朱翊鈞看到了相關(guān)的奏疏,心中發(fā)笑。
這些人為了解救徐渭,用春秋筆法,將徐渭描繪成了深受嚴黨迫害的倒霉文人。至于殺妻入獄的真實原因,一筆帶過。
這算不算欺君罔上?
朱翊鈞有心給諸大綬定個罪名,小小懲戒一番。
思索一陣,最終放棄。
就算諸大綬等人現(xiàn)在不上疏,幾個月后,按慣例大赦天下,他們一樣可以趁機將徐渭解救出來。
而且徐渭的才華讓人感到惋惜,讓他一直待在監(jiān)獄里,太過浪費。
朱翊鈞不學(xué)宋徽宗,他忙于國事,沒空研究文學(xué)藝術(shù)。
但他希望能夠用自己的力量,保護這些中國文化瑰寶。
有的時候,當(dāng)皇帝也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難得糊涂!
自嘲一笑,朱翊鈞合上奏章,讓孫隆去給諸大綬傳話。
諸大綬還沒到家,遠遠就發(fā)現(xiàn)宦官的人馬堵在大門口。
他嚇了一跳,遠處看了半天,咬咬牙才往家里走。
忐忑不安的回到家中后,諸大綬松了口氣,原來不是皇帝派人前來問罪。
朱翊鈞憐惜徐渭的才華,允許放他提前出獄。
但這并不代表徐渭從此獲得自由。
因他曾在胡宗憲的幕府中任職,如今要他戴罪立功,前往九邊,繼續(xù)為國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