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皇帝的壽命
- 朕先革了這大明
- 岸邊鹿伴
- 4050字
- 2024-05-06 23:54:00
說完正事,張居正告退離開。
內閣距離文華殿不過百余米,他拿著朱翊鈞給的題目,回到內閣后立刻動筆,片刻功夫,揮毫而就。
張居正站起身,本想立刻回到文華殿,將自己的文章呈交小皇帝,但是看到有一個字不太對勁,想了想,再度坐下,仔細推敲。
“這篇文章將會傳抄天下,并非寫完就燒的青詞。涉及圣上的形象,不可不慎重。”
見朱翊鈞有心自我節制,做個讓人省心的君王,他不想像糊弄嘉靖一樣,敷衍小皇帝。思考一番,從內閣書架里找到《尚書》,翻到《酒誥》這一篇。
這是中國最早的禁酒令,由周公旦所寫,也是數千年來,讀書人都要學習的一篇文章。
張居正暢想,或許有一天,我的文章也能像這一篇一樣,成為經義范文,流傳后世……
文華殿,朱翊鈞看著張居正遠去的背影,默默思索。
他還記得,萬歷中期有一道著名的奏疏,叫《酒色財氣疏》,那是大臣勸諫萬歷不要沉迷聲色,一直待在后宮,要努力上朝,好好處理政務。
按照后世的記載,當時萬歷多半已經患上了牙疼,痛風等多種疾病,甚至要在紫禁城種植嬰。/粟,借此止痛。因此他懶得出來理政,成為一個長期居住深宮的宅男。
但是上疏的大臣不一定清楚此事,還以為自己是勇于勸諫帝王的賢臣。
朱翊鈞不想再看到類似的奏疏,更不想自己得那些折磨人的疾病。
吸取教訓,所以他主動公開表明心意,自己要遠離大魚大肉,沉迷酒色的日子,也算是給自己一個警醒。
正好,提前把這件事情說清楚,自己寫一篇相關文章,走了后人的路,讓后人無路可走!
朱翊鈞作為“甲方”,把任務甩給張居正后,繼續悠閑的讀起了書。
對于普通的小孩子來說,“四書五經”或許是枯燥無味的古人套話。
但是在朱翊鈞看來,這是他將來同那些儒生“對線”時必備的武器。
就像打游戲,在攻略怪物之前,先看看攻略,攢幾件裝備一樣,不但不枯燥乏味,反而十分有趣。
儒家同中華深深綁定,沒有“三千年未有之變局”,不可能廢除儒家,學習馬老師,走赤色路線。在這個工業革命都沒有開始的時期,只能變革儒家,以此引領、適應全新的時代。
想要變革儒家,不能學洪武。
洪武改變了儒家。
他重視皇權,厭惡孟子“民貴君輕”的學說。因此強硬的將孟子移出孔廟,直接刪改《孟子》原文,將重民輕君的相關語句全部刪除。
因此此事,可沒少殺人。
就算是這般強硬的洪武,依然沒有頂住士林的壓力,最終勉強恢復了孟子在孔廟的待遇,允許孟子重新吃上冷豬肉。
直到十七年后,永樂靖難成功,稱帝遷都,恢復《孟子》全文。
有這種前車之鑒,朱翊鈞明白,光殺人不夠,得“誅心”。
要利用儒家內部的學派分歧,拉攏一派,打壓一派,樹立全新的儒家學說體系,培養自己的門徒……這樣自己想要傳達的思想,才能夠流傳后世,不至于一世而終。
想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要學好四書五經,這樣和官員們進行“學術對線”的時候,才不會露怯。
“朕突然想吃蝦仁豬心了……哦還得吃幾天的素。記著,等過了除服日就上。”
雖說他對隆慶這個便宜老爹感情不深,但是表面功夫還得做。他甚至還想把這個事情宣揚出去,借此塑造自己弘揚孝道的良好形象。
不能白當一個月的素食主義者,忍著不吃肉,太辛苦了。
“奴婢知道了。”
內侍孫海連忙應下。
朱翊鈞并不擔心自己點菜透露出去,被人下毒。
隆慶過去愛吃驢腸,洪武時有《南京光祿寺志》,記錄了他的三餐,還有《寶日堂雜抄》記錄的萬歷食譜,可見皇帝的用膳菜單,并非絕密。
更何況每次用膳前,都會有專人進行檢驗,試吃。
以如今的下毒水準,想要弄出神不知鬼不覺的慢性毒素,就更是天方夜譚了。
又沒有深仇大恨,有這種能力的人,完全沒必要冒著殺頭的風險,毒殺皇帝。
梁冀將軍用毒餅殺漢帝,慈禧毒殺光緒,都是因為自己掌握大權,不怕報復。
又讀了半個時辰的書,孫海提醒道:“萬歲爺,該用午膳了。”
朱翊鈞這才戀戀不舍的放下手中的《春秋》,讀這本書,又能積累學術底蘊,又能進一步了解春秋時的歷史小故事。
對于他這種歷史愛好者來說,是雙重享受。
就在回宮的路上,馮保再度出現。
他打個眼色,孫海等幾名內侍的腳步略微慢了半拍,同朱翊鈞之間,留出一段距離。
馮保見縫插針,低眉垂眼的道:“萬歲爺,老奴查抄陳洪、孟沖兩家,已有初步結果,不敢讓萬歲久等。這是大頭單子,特請萬歲爺御覽。”
“這么快。”
朱翊鈞接過馮保呈上來的單子,打開一看,光是在京師的大宅院就有內城三處,南城兩處,放到后世,這都是二環內的絕佳地段。
黃金數千兩,白銀數萬兩,北直隸的土地地契數萬畝。
這筆錢,都夠打造一支戚家軍了。
馮保進一步解釋道:“這倆狗才貪的東西太多了,還許多珠玉,書畫、古玩珍寶之類的需要幾天的時間仔細清點,計算具體值得多少銀錢。老奴還派人前往他們的族地,清查審問這些年有沒有發生徇私枉法,欺壓平民的事情。”
朱翊鈞滿意的點點頭:“這些財物都做好單子,收歸內帑,土地暫歸乾清宮皇莊,容朕之后處理。”
朱翊鈞也是這幾日詢問后才清楚,原來大明皇莊之間還分各宮,有的歸屬皇帝,有的歸屬貴妃、太后,每年得到的收成、租子,算是各自的私房錢。
土地兼并,是歷朝歷代興亡之關鍵,不好輕易變動。
張居正變法,清丈天下田畝,受到了重重阻力,在他身死之后,因此事被人反撲,身敗名裂。
雖然最終的清丈結果,比起弘治時多了近一億畝土地,但是距離原本的目標,還相差很遠。
朱翊鈞打算忍耐幾年,培養一批屬于自己的力量,再進一步提升自己的名聲威望。
這樣,才能向中國數千年來最可怕的頑疾下手。
“我還是太年輕啊……”
朱翊鈞心中輕嘆一聲,轉而看向馮保,笑道:“忙了一夜,大伴辛苦了。剩下的等你查抄清楚,再向朕仔細回稟。”
“老奴為萬歲爺辦事,高興還來不及,哪有辛苦不辛苦的。”
見馮保這副小意模樣,朱翊鈞更為滿意。
自己不是懵懂孩童,馮保就沒法利用李貴妃來壓制自己。這幾日他侍奉自己還算不錯,辦事勤快。
朱翊鈞之前想要除掉馮保的心思,都淡了幾分。
“誰做的好,誰做的不好,朕都清楚。你好好做,朕之后自然有賞。”
朱翊鈞隨口畫個大餅,帶著馮保一起回乾清宮,將此事告知給了李貴妃。
李貴妃翻看單子,勃然大怒:“這幫狗才,本宮只道他們拿點油水,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當回事。沒想到竟然積蓄了這么多錢財,真是氣死本宮……”
“娘親莫氣,”朱翊鈞勸道,
“兒子還記得,之前爹爹曾給兒子買過市餳(類似芝麻糖的甜點),結果下面的報賬要百兩銀子。
那時爹爹說這東西崇文街坊就有賣,不過兩三錢銀子就能買上許多,哪里用得著上百兩銀子?于是又讓人用三錢銀子給兒子買了兩盒。因為怕娘親責怪偷吃糖,沒敢說及此事。如今想來,這不就是報花賬,趁機中飽私囊?
宮中已經許久不曾清理,塵土積蓄,舊弊已深。已經查到的有陳洪、孟沖他們,還沒查到的,指不定有更多。
趁這個當口,正好可以清理一番。如若再視若無睹,就怕以后這乾清宮,都不再姓朱了!”
這話說的李貴妃心中一寒,她當即決定,要清理一番宮中賬目,具體使多少人,每人花費多少。
朱翊鈞拍掌贊同。
道光帝幾十兩銀子買一個雞蛋的笑話,可不是清時獨有,久在深宮不通世情,就容易被人蒙騙。
朱翊鈞為了節省大內財政,已經裁減了自己的用度,哪里還容得下那些蛀蟲在趴在自己的身上不停吸血!
“兒子雖然有心整肅大內,但是針對此事,還有一個想法。”
“我兒速速說來。”
這幾天接連不斷的變動,讓李貴妃不知不覺間更加倚重朱翊鈞。
“就是抓大放小。”
朱翊鈞進一步解釋道:“陳洪、孟沖此兩人,當年身居司禮監掌印,深得爹爹寵信,威赫無兩。
他們之下或許有黨羽,但一定也有一些人不是他們的黨羽,只是迫于其威勢,不得不同流合污的,不好全面清查,搞得人人自危。”
李貴妃轉念一想,是這個道理,她過去當底層小宮女的時候,也不是沒經歷過類似的事情。
“所以說有大老虎,有小老鼠,大老虎人少,壞事做的多。小老鼠人數眾多,一個個查,是查不過來的。
抓大放小,只是嚴抓大老虎,將這些貪了成千上萬兩的,統統拿下,還可以補充內帑。
以四五品為限,人少,查起來也快。
同時借著這一次的整肅,警醒小老鼠,讓他們重新做人。已經拿了三兩五兩的,朕這一次不追究,也算是體現了天家的仁厚。”
朱翊鈞遵循后世的清查辦法,劃出一條線,四五品的大太監,是有資格對皇帝自稱臣的,他們是內廷中最位高權重的一批人,就算是貪贓,也是他們拿的最多。
至于下面的,實在追究不過來。
大內至少數萬名太監宮女,互相勾連,沒幾個敢說完全清白的。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藏一兩個珍珠、玉石之類的小珠寶,偷偷帶出宮賣掉。只要當時沒被抓住,過幾天就成了一筆糊涂賬,誰也說不清是什么時候丟的,是誰偷的。
好比龔妃之前讓人偷藏金壺之事,如果不是金壺目標太大,不好隱藏,都不會被人發覺。
李貴妃深思一番后,點頭認可。
“就讓馮保去查吧,他在查抄陳洪孟沖這一案上還是很用心的。”
聽到李貴妃的指派,馮保心中暗喜。
因為這種清查,不可能查的徹底干凈,就像趙瑞龍所說,都是內斗。
他大可趁機排除異己,安插自己的人手。
朱翊鈞看的分明,得找幾個人制衡馮保。
要不然,馮保會雖然能夠找出幾個大老虎交差,但整個大內上下,也變成他的了。
想了想,朱翊鈞提議道:“大伴一個人恐怕忙不過來,王臻、曹憲都是宮中老人,性子沉穩,朕也信得過,讓他們協助吧,順便讓孫隆也跟著學一學,他久在朕的身邊,朕有心大用。”
孫隆就在旁邊,聽到這話,忙跪伏領旨謝恩。
“也罷,你好好做事,不要丟了皇帝的臉面。”李貴妃指點孫隆幾句,便同意了此事。
說完正事,兩人用起了午膳。
果然如同朱翊鈞之前提議的那樣,菜品大為裁減,只剩下二十道菜,仍有很多選擇余地。
或許都是素菜的原因,李貴妃吃完后覺得,不比裁減前差多少,遂安下心來,不再想著加菜,恢復原來規模的事情。
用完午膳,母子二人喝幾口茶,說說閑話休息。
朱翊鈞摸摸還是那么圓滾滾的肚皮,笑道:“兒子這幾日吃素,覺得身子都輕減了幾分。”
“讓兒陪著我吃齋,苦了你了。”李貴妃為兒子的懂事而感動。
“兒子不覺得苦,這幾天吃素,覺得精神頭都好了許多。”朱翊鈞搖搖頭,“而且兒子發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涉及到我朝歷代先祖的壽數!”
李貴妃面色變得嚴肅,忙斥道:“涉及祖宗事,我兒不可胡說。”
“兒子沒有胡說,我是觀察歷代先祖畫像,才琢磨出來的,從爹爹起往上追溯,大多是胖者短壽,瘦者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