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智部總敘

【題解】

上智部含“見大”“遠猶”“通簡”“迎刃”四卷，共204則。所謂“上智”，即上等智慧，恰好契合時局的智慧，表現(xiàn)為以小見大，謀略深遠，為人通達而處事簡要，處事經(jīng)變而游刃有余。馮夢龍說，上等智慧是無心而暗合，并非上千次考慮所能達到的。如此，“上智”就像子貢感嘆孔子的圍墻，讓人找不到大門進去。但智慧是渡人的舟楫，上等智慧也不例外，仔細分析便可明白其中奧義。“見大”卷作為上智部也是全書的開篇，馮夢龍在排布時頗費心思，以太公和孔子起首，講太公從國家道義出發(fā)誅殺華士、孔子從個人心性出發(fā)誅殺少正卯，并附評論說孔子為后世因?qū)W術(shù)亂國而殺人的情形樹立了典范，補充事例說應該讓喜佛的出家，好道的做道士，各得其所。如此，契合時局的智慧是要從國事之大、心性之正來衡量，從順應人心上去引導。

“見大”“遠猶”“通簡”“迎刃”各有表現(xiàn)。如“見大”卷“使馬圉”一則中，孔子派馬夫去說服農(nóng)人，用農(nóng)人聽得懂的話去跟他交流，是體貼人情；“韓滉　錢镠”一則中，韓滉派不愛與人交流的人看守庫門，錢镠派植樹栽花很機靈的陸仁章進城傳話，是知人善任；“賈彪”一則中，賈彪懲辦殺子的婦人，引來盜賊自首，是守護人倫，等等。“遠猶”卷“訓儲”一則中，商王小乙讓太子久居民間以知民情，“宋藝祖”一則中，宋太祖命宮中后苑養(yǎng)公豬以威懾施放妖術(shù)的人，是著眼長遠；“李泌”一條中，李泌勸唐肅宗立長子廣平王為天下兵馬元帥，而不是立果敢有才略的三子建寧王，是維護正統(tǒng)；“王鐸”一則中，王鐸認為讓江淮一帶的人不再運米到京城，不僅消耗京城糧食也無法救濟貧民，是顧全大局，等等。“通簡”卷“曹參”一則中，曹參日夜喝酒，無所事事，延續(xù)蕭何的法令，是明辨短長；“御史臺老隸”中，老衙役勸范諷役使部下做事只需教給他法規(guī)而考察他的成績，不必事事指點，是善抓大要；“王陽明”一則中，王陽明將兩位宦官勾結(jié)寧王的證據(jù)交給他們，最終得到庇護免遭迫害，是巧息禍亂，等等。“迎刃”卷“子產(chǎn)”一則中，子產(chǎn)立子孔之子泄與良霄之子良止為大夫，來安撫亡魂與百姓，是順勢而為；“蘇子容”一則中，蘇子容出使北朝，以歷法在算術(shù)上小有差異，來平衡宋朝比北朝冬至提前一天的齟齬，是隨機應變，等等。

被看成上智的很多行為看起來不合常理，但其實是堅持了最基本的為人處世、為政謀國的道義規(guī)則，在道義規(guī)則中行事，并用計謀巧妙地拒絕不合道義規(guī)則的人和事，往往有好的結(jié)果。

馮子曰：智無常局(1)，以恰肖其局者為上(2)。故愚夫或現(xiàn)其一得，而曉人反失諸千慮。何則？上智無心而合，非千慮所臻也(3)。人取小，我取大。人視近，我視遠。人動而愈紛，我靜而自正。人束手無策，我游刃有余。夫是故難事遇之而皆易，巨事遇之而皆細。其斡旋入于無聲臭之微(4)，而其舉動出人意想思索之外。或先忤而后合(5)，或似逆而實順。方其閑閑(6)，豪杰所疑；迄乎斷斷(7)，圣人不易。嗚呼！智若此，豈非上哉？上智不可學，意者法上而得中乎？抑語云“下下人有上上智”(8)，庶幾有觸而現(xiàn)焉(9)？余條列其概，稍分四則，曰“見大”，曰“遠猶”，曰“通簡”，曰“迎刃”，而統(tǒng)名之曰“上智”。

【注釋】

(1)　常局：恒常不變的格局。

(2)　肖：對應，契合。

(3)　臻：到，達到。

(4)　斡旋：運轉(zhuǎn)，周旋。引申為處置。無聲臭：無聲無味。

(5)　忤：違逆，觸犯。

(6)　閑閑：若無其事。

(7)　斷斷：決然無疑。

(8)　抑：助詞，用于句首。

(9)　觸：觸動，引起。

【譯文】

馮夢龍說：智慧沒有恒常不變的格局，以恰好契合時局的人最為高明。所以愚鈍的人有時會實現(xiàn)一次成功，而聰明的人考慮了上千次反而失誤。這是為什么？上等智慧無心而暗合，并非上千次考慮所能達到的。別人選擇小處，而我選擇大處。別人看到近處，而我看到遠處。別人躁動而愈發(fā)紛亂，而我清靜而自然合度。別人沒有一點辦法，而我解決問題毫不費力。因此遇到難事都能讓它變得容易，遇到大事都能讓它化為小事。智慧的人在無聲無息的微妙境界中處理好事物的各種矛盾，而舉動常常出乎人們意料。有時候先抵觸而后迎合，有時候看似反對而實際順從。起初他若無其事，被豪杰之士懷疑；等到他果斷決策，圣人也不能改變。啊！這樣的智慧，難道還稱不上高明？上等智慧不可以學得，大概取上等智慧為準則只能得到中等的吧？俗話說，“愚笨的人也有高明的智慧”，或許其智慧是因偶然的機遇而呈現(xiàn)出來的吧？我按門類列出這種智慧的大體情況，分為四卷，分別是“見大”“遠猶”“通簡”“迎刃”，把它們共同命名為“上智”。